呂仙朝離開後,孟長青仍是一直待在鬼樓中, 白瞎子過去看過幾回, 昏暗『潮』濕的鬼樓一角, 孟長青捏著陶澤的那隻布袋子坐在那裏, 脊背因為一直低著頭而微微塌下去, 他一直看著那隻袋子, 半張臉籠在陰影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白瞎子心中歎了口氣,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他隨著呂仙朝一起走了出去。
太白城外, 幻境湧動。每逢夜『色』降臨,無數的夢境有如金『色』流沙, 彙聚成一條大河, 不時會有神情恍惚的孤魂野鬼從其中慢慢淌過, 也不知道是要去往何處, 有幾個走著走著就停在了河中央, 垂著手腳不動了。金『色』的流沙翻出來, 將一張張青白的麵龐映得發光。
又一個無人知曉的故事就這樣安靜地湮滅在風中。
李道玄來到太白城外, 走過十多層幻境,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龐然的夢境中,他看見一個個鬼魂立在長河中, 像是一株株蓮花。大霧彌漫, 一切都安靜極了, 隱約有北地佛寺的梵音傳過來, 清徹深滿,法相莊嚴,這裏不像是眾鬼齊聚的鬼蜮之地,倒像是往生之界。無論怎麼看,都和外界謠傳的相去甚遠。
自太白幻境建成後,還沒有一個道門修士能走到這裏,即便是謝仲春,也不過走了兩層幻境便皺著眉停下了。有些事情,無關修為,甚至無關境界。李道玄第一眼見到這幻境,就看出來這是北地千萬人的夢境所化,北地盛行佛宗,生、老、病、死、愛別離、憎相會、求不得,佛家七苦,一步一障,修為再高深的修士在其中也是寸步難行。
李道玄在河邊停下了,河水中有幾個遊魂望著他,似乎在判斷他是誰,來自何方,為何來此,又為何……一身仙家星輝。
李道玄也望著他們,良久,他朝著水中的遊魂伸出手去。
那群鬼魂先是恐懼地往後退,然後驚怔,過了不知道多久,李道玄的手還懸停在那裏,他們似乎不敢確定,李道玄是要……拉他們上去?幾個鬼魂抬頭看了他好多遍,終於才敢試著慢慢伸出手去抓李道玄的手,真的抓住了!借著李道玄的力,他們一點點爬上了岸。
李道玄一見著這些鬼魂便明白了,孟長青這幻境雖是為了抵擋道門修士,卻也對鬼魂有影響,偶爾也有孤魂野鬼過河時不小心摔入河中再也爬不起來的,隻好苦等著城中來人撈。就如同普通人過河失足落水一樣。
這些鬼魂也在被李道玄拉上岸後就哆哆嗦嗦地跑了,他們仍是懼怕李道玄的仙家修為,跑的很快,有幾個跑了很遠,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李道玄一個人站在那河邊,望著那磅礴的金『色』流沙,他也不知道在那些流沙中看見了什麼,一直沒有往前走,道袍袖子上兩道劍紋輕輕浮動著。有光湧向他,卻又在金仙靈力中瞬間湮滅。
李道玄看見的是一幕過去的場景,真的是非常久遠的記憶了,久遠到他自己都快忘記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看到孟長青還背著白『露』劍,他才終於意識到這是那段被塵封掉的記憶,眼中的光微微動了下。
是個夏夜,他坐在庭院看一卷道書,一旁的廊下還掛著盞昏暗的燈。月光如水,盛夏時分,台階上樹影婆娑,清風習習吹過。他正看著書,庭院中的燭光慢慢地亮了些,字也清晰了許多,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朝一個方向望了眼過去。孟長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子裏的,正將手中的燭火明亮的燈懸在廊下。
孟長青回過頭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他的打量視線。
被發現的孟長青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沒說話,似乎有些局促,然後他才道:“師父,晚上看書傷眼睛。”
“你有心了。”他低聲道,望了眼那兩盞燈,“這麼晚了,為何還不睡?”
“我今日不怎麼困,出來走走。”站在原地半天,孟長青看著他手中的道書,似乎想主動與他聊天,於是找了個話題,低聲道:“師父,我今日翻閱道書又看見了您的名字,得知了許多從未聽聞過的事情,您真的像是傳說中的人物,”孟長青似乎是在想措辭,許久才低聲喃道:“就跟黃祖和真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