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鼓子陷入了回憶,過了一會才說道:
“我記得幾位局裏的高級長官在宿屋喝酒的時候,叫我在開車來接他們回去,好像聽到一位長官喝醉了的時候說過一件事情,『迷』『迷』糊糊的,簡直是令人無法置信,就是我們都已經投降了的時候,居然還從你們那邊發展到了一個你們那邊的幹部,你相信嗎?就是我們戰敗的時候,日暮西山、走投無路、任人宰割的時候,還會有戰勝者,而且是我們最難發展的八路軍裏的人願意跑到我們這邊來,這簡直是多麼地令人意外啊。當時有另一位長官在仕途上不順,他是在勸慰這位長官,說山窮水盡疑無路,人生穀底總有轉機,就舉了這個例子,那個長官也喝醉了,聽到了以後還很猥瑣地彎下身子翹起屁股,然後用手在屁股上用力拍了幾下,接著兩個人放肆地笑了起來。”
夔鼓子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看著我,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也隻好盯著他,他突然抓抓腦袋不好意思地對我說:
“你帶煙了嗎?”
我連忙掏出煙和打火機遞給他,他有點生疏地抽出一支,我幫他點著了火,但他謝絕了我把煙和火機送給他的好意,說自己已經戒了很久了,然後我給自己也來了一支,小房裏彌漫著香煙的味道。
“我後來才想到,也許就是我已經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所以局裏幹脆就把我派到這邊來了,要我擔任聯絡員,沒想到我還沒和那個菊花的刺聯係上,就被你們抓起來了。”
“這說不通啊,不是應該讓你待在東瀛保住這個秘密,這麼拍你過來不是讓那個間諜更加危險了嗎?”
“這裏麵是有原因的,那時候中日關係已經回暖,民間往來很多,局裏判斷派人過來的危險『性』不大,本來局裏是準備提拔我的,但是我沒有海外工作的資曆,派我過來是叫我鍍下金,和菊花的刺牽上線以後,回去好提拔的,結果剛過來沒多久就被你們『亂』逮了起來,哎,這也是命啊。樹木縱不語,春花開放,秋來紅葉落,本是無常果。”
夔鼓子感歎了起來,開始『吟』一些像是四十九年一睡夢,一期榮華一杯酒之類的聽不大明白的句子。看他感懷身世,傷春悲秋,一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樣子,配上他的道裝倒是和他的道士身份有了某種契合。
“怎麼可能你們都打敗了,而且兩國之間是血海深仇,我們八路軍裏還會有幹部願意為你們做事呢?”
我見夔鼓子精神有點不對,希望能掌握更多的線索,便出言反駁道。
“怎麼不可能?”夔鼓子手一揚,就像趕蒼蠅一樣,“你們解放了以後,不是有很多換老婆的換老婆,花天酒地的花天酒地,打敗了我們的那時候,來接收的人,隻要他的立場不堅定,就有可能被我們腐蝕啊,或者抓住什麼把柄,不就隻好當了漢『奸』給我們辦事了。說實話,我對你們的大部分幹部還是敬佩的,但是裏麵也有一些家夥根本就比我們還壞。我就隻記得這些了,當初的那個時候你知道的,就是說出來你們也不信,隻好撿一些你們愛聽的話來說了,比如長官多腐敗,局裏多黑暗,我多恨他們,多愛中華文化,向往你們的光明,諸如此類的,也是說了很多的謊話啊。”
他剛才說的都是和我們以前掌握的情況不一樣的,這次真的是來得太好了,不過我還是想多和他說說話,希望能從他這裏多了解一些東西。
“你是在怎麼被我們抓住的啊?”
“你來之前沒有看我的資料嗎?連這個都不知道。”
“抱歉,我來得比較急,還沒有來得及。”
“哦!這個說起來也是醜事,現在也沒什麼號諱言的,你等一下。”
夔鼓子起身站了起來,夔鼓子在一邊一張爛桌子的抽屜裏找了找,拿出了一張舊報紙。
“就是這個,”夔鼓子打開報紙放到我的麵前,指著裏麵的一篇報道說:“你讀讀這個。”
那是一則約半頁篇幅的通訊報道,題目為《東瀛特務落網記》,文章上方還有一張是十幾位民兵胸戴紅花、意氣風發的照片。內容主要是中日建交前夕的一個晚上,中日青年萬年長青友好協會的日籍翻譯,代號“墨字蝌蚪”的酉卒木倉等人,在意圖與東瀛派遣特務在京城朝陽區太陽宮附近的西壩河橋秘密接頭時,一發紅『色』信號彈突然劃過上空,近百民兵及數十個公安幹警從四麵八方直撲橋下,酉卒木倉等幾人被當場抓獲。特務們原以為如此嚴寒寂靜而又偏僻的郊區,秘密交接可以做到“瞞天過海”。其實,早在酉卒木倉剛進入中國境內時,他詭秘的行蹤就引起了朝陽民兵組織的注意。機智的民兵並未打草驚蛇,而是與當地公安機關聯係。他們要與派遣特務接頭的當天,西壩河一帶被秘密封鎖,周圍零星的幾家住戶被告知隻能進不能出,養狗看家的住戶事先給狗喂了酒饅頭,狗醉倒後被塞到床底下。酉卒木倉等人一出現時,便被公安和民兵鐵桶合圍,逮個正著。……內容大概就是這樣。
“隻不過是在問路後道謝的時候,頭勾得低了那麼一點點,就被你們的那個朝陽民兵給盯上了。”
夔鼓子憤憤不平地說道,還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示意那個角度是多麼地小。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今天前麵的鬱悶一洗而空,而且章天橋一定會喜歡這個笑話的。
我試圖安慰他,還請他抽煙,他婉拒了,起身又給我倒了茶,我們就沒有談工作上的事情了,我關切地詢問他在這觀裏當道士的這些年的生活,他也講了一些這山中的趣事,逗得我們哈哈大笑,直到茶水都喝完了,嘴巴也說幹了,我才起身告辭,天『色』不早,我和小呂還要趕回京城裏去向組長彙報我們這次行動的意外收獲。
我們倆在夔鼓子的陪伴下,走出了青牛觀。
“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
夔鼓子稽首抱歉地說道。
“我會去向領導報告,看是不是弄一點錢,幫你把這個道觀修繕一下。”
“不用這麼客氣,山野之人,已經習慣了。”
“謝謝你的幫助,認識你我很高興,再見。”
“再見。”
他說道,一直看著我們倆下山,轉入小路的拐角。
我們下了山,上了吉普車,一路疾駛,這趟來得很好,收獲很大,所以我和小呂都很高興。
就在我們的車快要開上國道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這一趟發生的事情應該哪裏不對,對小呂大喊一聲:
“小呂,快掉頭,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