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晴,陰霾許久的上林苑終於在沉寂中有了一絲生氣。
宮內後院年輕的小宮人趁著午後陽光撥弄著花梢上紅繩的金鈴,想趁此趕一下鋪贅一個寒冬的灰塵和蛛網。
金鈴綴子隨著淺淺的撥弄,溫柔又頗有靈氣地傳送著聲音。
幾個略年長一些的宮人,在門口與侍衛交談一番後,半開了園中側門走了出去,還叫喚著一個年輕侍衛上前。
不久幾個人一同而歸,兩個宮人一組合力抬著雕花香木的箱子,一共回了三組。
其中一個侍衛上前抱了兩支稍微小一些的匣子,也是沉甸甸的,在園內放下時還抹了抹額邊的細密汗珠。
上林苑在長安城西郊,建於秦朝時期,一直以來為漢室皇家園林,由大將軍衛青統領,後又為裴蓋將軍管製。
漢宣帝將廢後霍成君移居到上林苑,因這裏向來隻是皇家遊嬉狩樂的行宮,平時外人鮮少,也好讓她在最消沉的時候有個心安的處所。
霍成君不知道自己在此處要居住多久,算一算廢後也快一年之久。
這兩年來,她不與外人交流,也隻是逢節氣向宮裏寄送一封問候安好的信。書信向來到不了皇帝手中,偶爾貼近的宮人會在太皇太後上官氏耳邊念一下信的內容,總共不過四五封,裏外隻是寫問好勿念的話。
年輕的太皇太後知道自己這個姨母一向心思細膩,在閨閣時便極少與自己議題心事,入宮後更是走動不多。
而霍家大難之後,皇帝暗允廢後與太皇太後書信往來,也大抵因為兩人隻是相互為世間唯一的血脈宗親,幾行字也不過是深宮的慰藉。
上官氏收到信後也從不回信,隻是偶爾點頭或是無言垂淚,讓身邊伺候的女官曼姬也感慨憂傷不已。
這日元宵節,曼姬托人從上林苑收了一封新的竹簡,比平日的裁剪得略小一些。
信裏除了問好的詞句倒是多了幾筆。她確定所托之人並未翻閱過書信,便急急入了長樂宮向上官氏稟報。
“娘娘除掛念太皇太後及陛下安好外,另提了幾句”,曼姬扶著上官氏入座,繼續念著,
“聽聞昭台宮側雲林館新入一官家女子,不聞其詳,隻苑內近日紛擾,兒臣恐夜短難安,唯念上寬厚,擇教引勸佐....”曼姬有些不安地瞧著太皇太後神色。
上官氏先是未多言,側身取茶細品,爾後緩緩道:“皇後雖廢,仍是皇室親眷,近年來多神傷又體弱,需要多多安撫。今日晝暖夜涼,若未休息妥當恐怕舊疾複發。”
“稟太皇太後,娘娘所言官家女子,乃楚王府裏送入宮的少主。”
曼姬瞧著上官氏有疑色,便補言道:“太皇太後有所不知,楚王府自廣陵王叛亂一事牽連後已無子嗣,楚王府也改為彭城郡,一脈獨留了異母弟妻女。
劉氏向來孱弱,又受了驚嚇,從不出閣和來往,彭城郡事務多由她的女兒代管。
因怕眾人不服女子管轄,便從小以男兒身教養,對外也宣稱是先楚王府少主。
想來,這位少主在去年宮內家宴上也是出席過的,隻是過於低調謙卑,婢子也毫無印象,近日聽了冊封郡主的聖旨後才得知是女兒身。”
“漢朝宗室,女子當作男兒養大,也是第一回聽聞。”上官氏輕輕一笑,又說,
“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那日宮內大宴,我到得晚了一些,從後座瞧見一個少年郎過於清秀,聽聞是楚王及廣陵王之後,我還在想這兩家一向以殺掠叛逆為名,尤其是廣陵王劉胥,傳聞空手能戰熊和狼,怎麼這外孫竟是如此文弱。現細想倒明白了些。”
曼姬又道:“若非是女子,陛下定不允許留下根脈。雖說太皇太後瞧著這女子文弱,但從小武藝傍身,又是苦命,非一般女子所能及。因此........陛下留著也多有深意。”
“這麼說來,我倒是想起楚王府還有一位奇女子。當年劉戊的曾孫女,和親嫁去烏孫國的解憂公主,算起來也是這位郡主的姑姑。”
上官氏突然眉頭一皺,命到:“此信不可多留,即刻便燒毀!”
曼姬諾,正準備取信而去,又聽到上官氏囑咐:“成君說得對,上林苑這麼清靜的地方,來了個罪臣之後,必是得好好教養。
我不便多說,你且打聽一番,若安排了哪位教引,記得跟我知會一聲。
上林苑的雲林館,向來比其他宮苑熱鬧一些。
伺候的宮人雖不多,但都是年輕的少年少女,偶爾在宮內玩笑嬉戲,主子郡主也不會嗬斥。
館內的幾個小丫頭時常無事時聚在一起閑聊,談資必定是這位像是傳奇話本裏走出來的劉少主。
這日下午,她們又聚在回廊的欄台旁,看著側門出入的宮人和賞賜,又低聲議論起來。
“聽說陛下和皇後娘娘又多了好些賞賜,全是羅緞秀錦,還有各種寶物珠串。”
一個麵容稚嫩的小宮女說道,複又一笑,“可不知這位少主換下男兒裝是什麼模樣。”
“少主男裝就俊俏非凡,若是換上女裝,可不比宮裏那些主子娘娘美嗎?”另一位宮人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