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夕何夕(1 / 3)

暗紅的府門打開,一位將軍席卷著威嚴走了進來。大僉四皇子寧睎,或者說一位曆經百戰的將軍,熟練地脫下鎧甲交給侍從。他的伴侍思築姍姍而來,雖是少女,眼中單純卻被智慧取代,此刻露出喜悅神情。

“公子回來了?這麼晚,吃飯了嗎?我吩咐人去準備。”

寧睎擺手:“不用,我在軍營吃了。緗綺在嗎?”

思築淡淡一笑:“夫人在房裏呢!”

寧睎點頭向臥房走去。

緗綺素裝坐在屋裏看《詩藝》,跳動的燭火映出她恬雅的容顏。寧睎推門而進,緗綺回頭,竟有些詫異。她有點不自然地站起身,去桌邊倒水:“吃過了嗎?”

“嗯。”寧睎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然後走到書桌邊看了看那冊竹簡,皺皺眉,便躺在了榻上。緗綺複又坐回去看《詩藝》。

整間屋子陷入了沉默,竹片碰撞的聲音為燭火輕輕伴奏。寧睎看著緗綺的背影,目光漸漸溫柔。他想說些什麼,卻隻吐出了三個字:“還不睡?”

緗綺沒有回頭:“你先睡吧,好容易找到一冊刻在簡上的《詩藝》,我看完便睡。”

寧睎不知怎麼的,坐了起來:“我就沒想通,那些咿咿呀呀的有什麼好看。”

緗綺仍然端端地坐著:“認真品味,總有好看的。你也不要整天打打殺殺,看看這些亦有好處。”

寧睎一下衝過去,扯過緗綺的竹簡,向地上狠命一扔:“軍隊的事豈由你一個‘打打殺殺’來概括?!”

緗綺轉驚為怒,卻隻是盯著寧睎不語。寧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肅殺的氣氛已經彌漫,他便隻好奪門而去。屋內,緗綺木然片刻,撿起竹簡,看著那上麵的詩句:“今夕何夕,慕君情重。”

這邊思築瞧見寧睎氣衝衝地邊穿鎧甲邊向外走,立刻便明白了原委。“公子,這麼晚了,去哪兒啊?”

“去軍營睡。”

思築望望臥房透出的光,幫寧睎理著鎧甲:“又和夫人吵架了?公子,當初你們才成親時那麼恩愛,可怎麼會演變成現在這樣,見麵不是冷冷的就是大吵?你這樣一直躲也不是辦法啊!”

寧睎擠出一個笑臉:“聽你說得頭頭是道的,跟嫁了好多年一樣。什麼時候確實該給你尋一個人家了……”

思築知道他在開玩笑,也不急,卻道:“公子,我有個請求。我想……可不可以……跟你去軍營?”

寧睎扣上最後一個扣,說:“胡鬧!軍營豈是女人可以隨便進的?!你就留在家裏……好好照顧她……”說著,寧睎邁出了將軍府。

思築望著已被夜色擦拭幹淨的影跡,歎道:“你總是這樣——匆匆。”

將軍府內有一處荒角,雜草高昂,如同掩住記憶般掩著一間小屋。思築來到門前,打開那把如新的鎖,把自己吞沒進小屋的黑暗裏。小屋裏沒有火,思築卻熟練地取出一個匣子,然後撫著匣子陷入回憶。

回憶裏是輝煌而冷清的宮殿。寧睎的母親芝妃側臥在榻上,雙眼就快失去了睜開的氣力。剛從戰場趕回的寧睎,與緗綺、思築守在榻邊。

芝妃拉著思築的手,一字一頓吃力地說道:“思築,娘不能再幫睎兒了……娘自從十五年前被冷落,便一直過著苦日子。娘深知,不是焦點便隻有受苦。思築,你是娘一手帶大的,你要幫睎兒,幫助他奪得太子之位……你從小就聰明,知道該怎麼做……隻可惜,娘沒法親自主持你嫁進門……”

這時的思築,話語逆著眼淚而出:“母親,婢兒答應您,幫公子奪儲君之位。納妾的事,就請母親不要考慮了……母親放心,婢兒一定盡力……”

芝妃緩緩抬起手:“孩子,委屈你了……”

“為了公子,不算委屈。”

芝妃另一隻手拉著寧睎,說:“睎兒,你要爭氣……”

腦中畫麵一轉,又變成了寧睎與思築的交談:“思築,我知道這是母妃的遺命,可我真的無意於此。我隻喜歡衝鋒陷陣,誰繼位我就擁護誰,做將軍有什麼不好呢?”

思築急忙回答:“生殺權不在自己手中,便不是想幹什麼都可以的。如果失了權力,恐怕連自己最親的人都保不了。這不僅是為了完成皇妃的遺願,更是為了公子你自己的命!眾多皇子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都在爭鬥,公子你不能落後啊!”

“既然鬥爭那麼殘酷,我就更不應該卷入了,我不能讓緗綺受到傷害。你不用再說了,我意已決。”說完,寧睎扭頭便走,並未發現思築眼中有了淡淡的淚光。

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繼而是有節奏的三聲叩門。思築說了聲“黑倚”,一個黑衣人便推門而進,與四周的暗迅速融入。思築顯出了熟練的老成:“黑倚,吏部尚書也已經站到了我們這邊了,接下來就該去拜訪一下那個和州牧了。和州牧乃剛正之人,隻可曉之以理,不可諂媚奉承。此番前去,一定保密。這匣珠寶都是當世罕見的奇珍,就作為給他的見麵禮。”

交待完畢,思築打開門,驚見侍從執洛走過。黑倚見狀,迅速躲入門後。執洛見到思築,又驚又喜:“思築姐!”思築定了定神,怒道:“我不是不準人到這裏來嗎?!”

執洛仿佛有些難為情:“是……我……是想找你有些話說……我……”

思築鬆了一口氣:“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可,我……真的想今天說……我……”

執洛越說頭越低。思築偷眼看了看門後,說:“好吧。你到前院等我。”執洛聽完便如逃脫束縛般飛快地跑了。思築打點好黑倚去辦事,然後重新鎖上門,這才向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