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心神微微一動,很快又恢複鎮定。她本就不是會被輕易觸動的人,阮清然這句話雖然動聽,但也讓她感覺到一絲別扭。
“為什麼,清然阿姨……你對我似乎太好了點?”
“你不喜歡我對你好嗎?”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太相信。”
香爐中嫋嫋騰起的煙霧,在零的周身環繞一片梵香,映襯著她清晨明媚的雙瞳,白衣如雪的女孩看起來是那般清新雅致。
她托著下巴,認真思考的模樣又有些可愛。
“以清然阿姨的身份,一定已經經曆過了許多的愛恨情仇,看破了世態炎涼,這樣的人不一定是壞的,但心思和城府肯定都很深了,非其所愛之人,又不抱某種目的,他們不會輕易與外人親近。”
“可是清然阿姨,從我初次見到你,你讓我當你的幹女兒,到後來的每一次,我都看得出來,你麵對我時一點都不設防備、沒有隔閡。以你的身份經曆,我很難想象出來我身上有什麼理由值得你從一開始就對我露出這樣的態度的……”
親切到近乎有種討好的意味,就算她是百斯川的女兒,以阮清然的身份,也犯不著這樣。
零不怕陰謀和算計,不怕挑釁和傷害,唯獨這種毫無理由的好,卻會讓她顧慮重重。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即便是父母,也是因為有了血緣這一層關係……
“原因重要嗎,丫頭隻要心安理得的享受我對你的好不就行了嗎?”
阮清然臉上泛著溫和的笑容,頸間的星辰項鏈,璀璨生色。而她視野中的零卻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執拗的硬是要求一個確切的理由。
“小九總說我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但其實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在情之一字上麵,我可以看透別人的,卻勘不破自己的。”
“天性使然,我天生就不太相信別人,我最相信的隻有自己,和切實可靠的理論證據。”
阮清然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摸了摸零的頭發,妥協道:“好,既然丫頭想要理由,那我告訴你便是了。”
“這大概,是因為愛屋及烏吧……”
阮清然蒲扇般濃密的睫羽微微一眨,美眸裏瀲灩出湖光水色,那抹哀思再次浮現在她的身上。
月上九天的過去,也第一次展現在了零的麵前。
“我的孩子,從一出生的時候就活在追殺當中,別的小孩童年裏有冰糖葫蘆和撥浪鼓,而他麵對的隻有無窮無盡的刀劍和死亡。”
“有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心髒,想要得到仙魔之體的力量,一個幼兒,每時每刻都在與死神插肩,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那可能就是下一秒敵人突襲的信號。他恐慌,緊張,無助,而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作為九天的父母,我和他的父親卻不能陪在他的身邊,因為我們的身上有太多雙眼睛注視著了……”
“想要安全,就必須忍受孤獨。九天比我們更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盡管他曾經整夜整夜的失眠,他在被窩裏一邊又一遍叫著父王母後,他在紙上畫下一幅又一幅我們三人一起放風箏,一起玩耍的圖畫,但卻從來沒有哪一刻真的哭著鬧著要和我們在一起……他其實可以這麼做,他有權利行使作為一個孩子的任性,但他都忍下來了,忍在了每一次的強顏歡笑裏。”
“那個時候的九天一直都很乖,直到後來,我們讓一個孩子代替他死在了所有人的麵前。聽到那個孩子被分屍的消息後,九天當時就暈倒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怕看見生肉,甚至不敢穿紅色的衣服,因為那顏色都與血相近!他不笑了,即便是麵對我和卿鴻,也疏遠了起來,我知道,他心裏有著很深的愧疚,因為這份愧疚連帶著也怨恨了我和他父親。”
“當他靠自己慢慢從這份愧疚中走出來後,魔族的情況也漸漸好轉了起來,我們終於可以公布九天的存在,但這個時候他的性情卻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思緒隨著回憶飄遠,穿過時空的夾縫,阮清然依舊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發生在月上九天身上的一點一滴,她一步步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苦痛。
她和月上卿鴻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母,所以盡管後來月上九天變得調皮頑劣,他們倆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盡力地彌補著他。
“從他開始在魔宮瘋狂的惡作劇開始,我還以為九天終於可以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成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那個時候他還是不能出入魔宮,所以我們給他找了很多同齡的男孩子來陪他玩耍。但我知道他還是不開心,他一點都不喜歡那些人,魔皇之子的身份讓他在交友這一塊都得不到真心。直到有一次,他闖下了禍,我們懲罰了他,他便再也不跟任何人玩耍了。”
“變成了混世魔王之後,魔宮裏的很多侍衛侍女都怕他,說這位殿下不好伺候,可我知道,九天他隻是想要出去,因為這裏讓他覺得不自由。我和卿鴻剝奪了他很多東西,那些東西是即便作為父母的我們也無法給他的……九天越是頑劣,我就能感覺到他越是悲傷,可是這碩大的魔宮除了我卻沒人懂他。其他人隻看到了他的貪玩愛鬧,不服管教,可是他們不知道他的內心一直在向外人求助,他們不知道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魔宮外麵的天空,他們不知道他把風箏做成鷹的形狀,是希望它能像鷹一樣飛得很高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