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1 / 2)

顧家雖然富不露財,但日常裏用器皿卻是分得極為細致。來了貴客用金碗金盤金調羹金筷子;一般貴客用銀碗銀盤銀調羹;如年夜飯招待管事們,便用木碗木盤木調羹。這些都是一套套的藏在庫房裏,顧又清平時沒事便鑽到庫房裏使勁擦啊擦,隻是這瓷器是平日裏甚少用的。

便是阿孤的茅屋中,常見的也是木碗木盤木調羹,瓷器也極少見。

原來冥州樹木極少,風土尤異,專門產一種粘土,這個村莊的前人得了將粘土燒為瓷器的方法,村中後人便大多從事燒製瓷器。隻是他們的瓷器大多粗製濫造,是以賣得並不好,家家戶戶都積累了不少存貨。

他們投宿的這戶人家姓施,家中有一個瞎了眼的老太太,一對中年夫妻,男主人叫施大樁,女主人稱施南氏。兩人長相憨厚老實,說是還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兒子。按理說,這樣的人家應當家有餘糧,薄有恒產。但就著昏暗的油燈,可以看出房子分外簡陋,房中一方土坑,上頭鋪一張草席。主人家送給他們的晚餐是兩碗極稀的小米粥和兩個粗饅頭。

不過他們一路上風餐露宿,時不時總吃冷饅頭,有兩碗熱騰騰的粥吃,便是最歡喜的事情。

顧嬌滿足地喝了一口,嘴邊留著一點小米粥的糊糊,趕緊掏出手絹兒輕輕拭去。

阿孤低頭,咬一口饅頭:“是在這裏逗留兩日還是明兒便走?”他可發現了,雖然走錯了路,但顧嬌一路並無不愉快之色,甚至當她得知來到了冥州,和鼎州相差甚遠時,那眉間掩不住的飛舞之色,讓他不禁也縱容著她。隻是,囊中羞澀嗬。

顧嬌偷偷看他:“不如,逗留兩日再走?我看這冥州也挺有意思的……”

阿孤便笑道:“這回可真的朝太和山走了。”

兩人吃過晚飯,收拾了土坑。顧嬌伏在土坑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展開一張薄薄的羊皮,用一支細筆,仔細地比量著,而後在上頭認真地畫下冥州的太合山脈。

她寫字本就娟秀,畫畫畫得好也不出阿孤的意料。但顧嬌不愛畫那些牡丹之類的,隻愛畫憨態可掬的阿白和阿黃。隻不過紙張昂貴,顧嬌隻畫過一次。那次還是在深山潭水處,阿白叼得一尾小魚,阿黃好奇地用爪子去翻弄,卻被阿白一巴掌打過去。顧嬌看到後抿著嘴兒直笑,而後在給阿孤用來練字的紙上寥寥數筆,竟是將阿白和阿黃畫得躍然於紙上。

阿孤詫異,顧嬌便不好意思,有些含含糊糊:“便是,以前那個人,他很喜歡這些,我便努力學著畫,倒是有幾分相像。”

阿孤便用歉然的目光看她,她輕輕彎唇:“說來也得感激他,不然我似是無一技之長,雖然也隻是消遣的東西,但聊勝於無。”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兒仍舊是被抹得漆黑,隻是一雙眼睛極亮,明顯並不將感激他很是放在心上。

他便知曉,她對以前那些,是風輕雲淡了。她如今歡欣的,是路上一株盛開的花兒,或是稻田中鳴叫的田雞。當然了,還有做他的夫子。

畫完山脈,顧嬌倚在窗邊,享受著徐徐涼風,邊看著阿孤習字。

說來也怪納悶,阿孤能將《千字文》倒背如流,但習字卻是分外的艱難。阿孤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愣是捏不好一支小小的毛筆。此時他沾了飽墨,猶豫半響,在紙上照舊寫下歪歪斜斜的“雲孤飛”。

往日顧嬌見了,定然是抿著嘴兒笑了,但阿孤寫完,卻遲遲不見顧嬌指點。他抬眼一看,隻見顧嬌眼皮輕闔,臻首一下下點著,唇角微彎,已然是夢周公去了。

他低低地輕歎一聲,自己將一篇字習完,自我批判片刻,收拾好東西,長腿一曲,跪在坑上,輕輕喚道:“小哥兒,小哥兒,別這樣睡。”

顧嬌將沉重的雙眼微微睜開,含糊道:“你寫完了?”邊說著,邊倒下來,蜷縮著,很快又睡過去了。

阿孤卻是見怪不怪了,展開一張薄毯,輕輕蓋在顧嬌身上。而後照舊打開他的鋪蓋,在地上鋪好,瞧一眼早就呼呼沉睡的阿白和阿黃,也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清晨醒來時,院子裏有男子說話的聲音。阿孤仔細聽了聽,原來是施家的兩個兒子回來了。像是出了什麼事,兩人很是激動,聲音一個比一個高。

顧嬌也醒了,雙眼迷迷糊糊地眯了好一會兒,腦子才恢複清明。但神態仍舊是嬌憨的,她撩開簾子,趴著窗戶朝外頭看去,疑惑道:“他們在吵什麼呀?”

阿孤起身,將鋪蓋收拾好:“我去打水來。”

他的身量越發高了,站在屋中似是顯得整間屋子都矮小起來。顧嬌氣惱地說:“你昨晚是不是又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