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有女,名嬌。
顧家的祖宗,可以追溯至前朝高宗時期,自從顧家祖先憑著百折不屈的精神,在和平時期精心積攢財富,在戰亂時期韜光養晦,曆經兩朝變動,數代人的殷殷努力,在大月朝肅宗二十二年,終於一躍成為鼎州最有錢的人家。
當然,顧家一向低調,所謂鼎州最有錢的人家是顧嬌的親祖父顧又清無聊之下,暗自去和鼎州榜上有名的富戶鄭家相比了種種平日開支之後得出的結論,那便是他們顧家,比起那鄭家,還要有錢得多。但遺憾的是,顧家家訓,財不可外露,否則會招惹橫禍。是以顧又清隻暗地裏和自家的兒子孫子們說道說道,順便把庫房裏的金銀再擦拭一遍。
顧嬌的長輩們也並不是很多,祖父還在世,祖母卻是前兩年摔了一跤,不幸仙去了。祖父和祖母這輩子,生了兩男兩女,兩男便是顧嬌的父親顧沾白和顧嬌的叔叔顧沾非,以及兩個早已遠嫁在楚州的姑姑。父親隻娶了母親一個,生了她和弟弟顧源;叔叔卻是開枝散葉,納了三個姨娘,分別生了堂弟顧昌、顧吉、顧春、顧準、顧焰,當然了,還有顧珠。
顧嬌是顧家第一個孫女,出生的時候滿天柳絮,顧又清恰好在沅水上垂釣,得了一條八斤重的紅鯉。是以顧又清大喜,特意賜名“嬌”。而後數年,顧家孫子們連連出生,都是小子,到了顧嬌三歲那年,正牌嬸母順利誕下顧家的第二個嫡孫女。顧又清大筆一揮,賜名“珠”。
自此,顧嬌和顧珠,便是顧家嬌養在深閨裏的兩位嬌嬌女。
有女人的地方便有攀比,顧嬌和顧珠,明明是嫡親的堂姐妹,卻是在眾人麵前言笑晏晏,轉個身子便咬碎了銀牙,非要拚個高低上下不可。
當然了,顧嬌身為嫡長孫女,又隻得一個弟弟,母親容氏雖然是小門小戶出身,但嫁給顧沾白後,在丈夫的指點下,將顧嬌外祖陪嫁過來的五間小鋪子經營得風生水起。是以容氏是卯足了勁,從顧嬌滿月,便開始給顧嬌置辦嫁妝,待到顧嬌滿十五歲時,已然攢下十裏紅妝。這份厚實的嫁妝,無論以後顧嬌嫁給誰,腰杆子必然是挺得極直的。更不必說,顧家的女子,若是嫁人,顧家的公中貼補的嫁妝,便是普通人家幾代的嚼用。
自小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顧嬌,壓根沒有想過這些浪費時光的問題。
她鎮日裏思考的,隻有兩件事。
一件是每日如何壓過堂妹顧珠的風頭;另一件事,則是為一年後的婚事做準備。
婚事是在三年前定下的,與顧嬌定親的是在信州同樣經營了數代的陳家嫡長孫陳據。鼎州和信州相距上千裏,按容氏的心思,是不想將唯一的女兒嫁那麼遠的。但婚事是公公顧又清定下的,她在房中和顧沾白鬧了幾日,顧沾白一再許諾,定將信州所有的鋪子都轉到顧嬌名下,容氏這才將一顆心放進肚子中。小門小戶的容氏覺著,這世間的女子可以沒有丈夫的寵愛,但是必須有銀錢傍身。雖然她希望女兒像她一樣,能全身心享受夫君一個人的愛憐,但隻要是富貴的商賈人家,開枝散葉是永遠的主調,沒有一個長輩會拒絕兒子多生孫子。
母親的心永遠操不完子女的事兒,十五歲的顧嬌卻還是個花骨朵般的少女,一顆少女心,正在花園裏盛放著。
顧家的主宅並不大,隻是三進的宅子,為了掩人耳目,在宅子前方加蓋了一溜兒的商鋪,顧家則大隱隱於市,藏在熱鬧非凡的街道後麵。
顧沾白和顧沾非各占一個院子,祖父顧又清住主宅,零零碎碎分下來,顧嬌的花園子比顧珠的大上三四倍那麼多,且裏頭還種了許多珍稀的花兒,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顧嬌和她的貼身丫鬟小蝶和小花在摘花。
十五歲的顧嬌肌膚勝雪,一頭青絲順滑,隻在上頭插了一根十分簡單的碧玉釵。她穿著新做的鵝黃春衫,人比花嬌。
小蝶拎了一個精致的花籃子,小花撐著一把巨大的陽傘,時刻防止大姑娘不被惡毒的日光曬了雪膚。
至於顧嬌嘛,隻偶爾用纖纖玉手光顧一兩朵花兒。
小蝶和小花趕忙大拍馬屁:“大姑娘摘得花,定是花精,瞧這幾朵花兒,開得就是比其他的好上百倍。”
顧嬌無聊坐在舒舒服服的圈椅上,聽著小蝶和小花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不變的語調,輕輕地揚起花朵般的唇瓣。
凡人皆愛讚美,尤其是長期活在讚美中的顧嬌,分外的坦然。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她顧嬌,本就是應該嬌養的一朵花。
“姐姐,這日頭大得很,姐姐倒是不怕曬黑了肌膚?妹妹可記得上回,有人說長了什麼曬斑呢……”銀鈴般的聲音傳來,一道同樣穿著鵝黃春衫的嬌俏身影曳進園子來。
是顧珠。
顧嬌死死盯著顧珠身上的春衫,不可置信地瞥向小花:死妮子,不是說她新做的春衫獨一無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