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街穿巷,一路向東,張一真出了小馬莊,邊走邊跑,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想些什麼。
望一眼天空的繁星,離得那麼近,星星的後麵,更遙遠的地方,透著白光,好像擠成了一團。仰望著星空,猛然,張一真內心湧起一股酸楚,感受到一種難解的孤寂。
他想起埋在村北的父母,自己死守在高麻子家,卻沒想到,去看一眼父母的墳,眼睛一熱,他停下腳步,蹲在路邊。
路旁,樹葉在無聲地飄落,象折了翅膀的小鳥,搖搖晃晃,一片接一片,在眼前一晃落在地上。
張一真看著片片飄過眼前的落葉,一種傷感湧進心裏,這不同姿勢飄落的樹葉,在他心裏有了生命。
樹葉,多像棲息在樹枝上的小鳥,仰望著陽光天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方才展開了翅膀,掙脫束縛,自由地飛一次,把美好的瞬間留在天地間,化成塵土,成了永遠。
清靜美好的鄉村夜晚,讓張一真忘記了憂愁,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抬頭一望,就到那座木橋了。
走過橋頭,望一眼無邊無際的蘆葦蕩,她忽然想起李紫蕊和虎子。
搖了搖頭,他獨自苦笑一下,四處望了望,慢慢坐在橋頭。
他的眼前浮現李紫蕊的樣子,回憶過去的歲月,他最思念在許知圖師爺身邊的那段時光,亂世卻好像置身世外。
柳絲依依鮮花飄香,練功累了,坐在柳樹下,折一斷柳絲,擰一支柳笛,含在嘴裏,吹那不知名的曲子,李紫蕊望著自己笑,笑臉那麼好看,調皮的馬半仙總會大喊大叫,壓過飄蕩的笛聲。
他喜歡李紫蕊坐在自己身邊,坐在那塊光滑溫熱的石頭上,腳伸進水塘,看水裏隨著微波晃動的太陽,閃爍著耀眼的金色亮光,還是那個可惡的馬三,總是跑過來,投進一塊石子,擊起陣陣漣漪,晃飛了明亮的紅太陽,留下點點金閃閃。
舊時光好像一個夢,張一真總喜歡回憶這段美好,似夢如幻,酸酸甜甜,卻總帶來不盡的傷感,說不明道不透。
過去的,清晰又模糊印在腦海裏,似曾有過,又好像一個永遠追不回的夢。
起風了,風卷起落葉,那些葉子似乎又有了生命,在空中,在星光下,飛舞著,飄向更遠的地方。
張一真雙手捧著下巴,呆呆地望著群鳥兒一樣飛過的落葉,一直望著,看那樹葉消失在眼前。
回憶美好的過往,總來難言的留戀,那份難言的不舍,夾雜著難以言說的痛楚快樂,影響著他的情緒。
苦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既可憐又可笑,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子,輕輕地告訴自己:回憶,隻能帶來心酸,亂世,也許隻有孤單,才能使自己強大。麵對鬼子偽軍,美好啊!我,張一真,隻有,也隻能在血泊裏尋覓。
站起身來,火辣的眼睛漾出一串再也盛不下的淚水。
他決定不進入蘆葦蕩。
夜已深,他不想打擾李紫蕊,不想打擾二傻,來到河西的樹林裏,他感到又困又累,高舉著胳膊,他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為了不讓自己睡得過死,他爬到一棵老樹上,躺在低矮的樹叉上,一胳膊探出,抓住樹枝,一隻胳膊當了枕頭,他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麵對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張一真養成了隨時隨地眯一會的心慣,每當沉沉的睡去,夢時常光顧他的睡眠。
兵荒馬亂,緊繃的神經,不會有美夢呈現。
他常常被惡夢驚醒,夢到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危險,要麼,被鬼子追趕,一真追到懸崖邊,望著深不見底的深淵,縱身一躍跳下去,墜落,沒有邊際地墜落;要麼,夢到自己飛走在城市裏,後麵一群鬼子追趕著他,那鬼子和他一樣飛簷走壁,緊咬著他不放,回身射擊,槍裏卻沒了子彈;要麼,他被鬼子捉住,麵對鬼子的各種酷刑,他緊咬牙關堅持著,痛罵身邊的鬼子軍官,鬼了獰笑,舉起槍,對準他的腦袋,勾動了扳機;要麼,他正和自己的戰友和鬼子戰鬥,一發炮彈或者一個手榴彈落在自己身邊,轟地一聲炸響……
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恐怖夢境,總要把他驚醒,猛然坐起來,使勁搖搖腦袋,清醒一下自己,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惡夢,摸一摸額頭,總是有冷汗。
張一真不是神仙,他的夢境那麼真實,身處危險之中,多想有個美夢,可那渴的美夢對張一真他們來說,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奢望。
伴著風吹樹葉沙沙響,今夜,但願張一真能做個美夢。
夜色裏,一隻野貓嗅到血的氣味,像個小幽靈,輕快地跑到樹下,抬頭朝樹上望了望,三下兩下爬到樹上,跳到張一真身邊,嗅來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