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候,張菊走進了茶館,她後麵跟著一個人,正是李紫蕊。
張菊擦了一把汗水,掃了一眼喝茶的客人,也不說話,帶著李紫蕊串過大堂,朝後門走去。
她沒有看到坐在角落裏的高路,高路張著嘴巴剛剛閉上,看到張菊,看到她身後的李紫蕊,嘴巴又一次張開,半晌,咕噥了一句:這麼快就撈出來了,這娘們一定花了不少錢,這錢,不管什麼世道,隻要用對了地方,還真他媽的管用。
郭四爺提著鳥籠子,看到張菊忙顫顫巍巍地迎了過來。
鬼子一來,當公安局長的兒子跑了,現在的郭四爺成了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了。
張菊看了郭四爺一眼,停下了腳步,滿麵笑容,“郭四爺,看到你硬朗的身子骨,我心裏就高興。”
郭四爺點了點頭,眼裏有了淚,“看閨女說的,我這心裏像吃了蜜一樣,酸酸地甜,現在啊,就你還叫我一聲郭四爺,除了幾個玩鳥的人,也沒有人這樣叫了,聽你一聲郭四爺,我這心裏熱熱乎乎的,慚愧啊慚愧,日本人一來,**節節後退,南京沒守住,大屠殺了。鬼子還沒來那會,我那當局長的兒子說啥也帶著我一起跑,可我上了年級,離不開生我養我的這塊土地,聽天由命,愛咋地就咋地,反正死活一個價了,日本人我也不怕了,這塊的黃土好,不走了。”
張菊望著明顯蒼老,佝僂著腰一臉愁容的郭四爺,倒覺得老人家有些可憐,苦笑了一下,“世道變了,咱也隻能隨著不是?說皇軍好,說*****妙。”
拍了拍郭四爺浮腫的手,眼望郭四眼角閃亮的淚珠,張菊低下頭來,“郭四爺,你可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郭四爺歎了一口氣,將鳥籠輕輕放到地上,擦了一把淚水,瞅了一眼籠裏的小鳥,捋了捋胡須,笑了,“活著,好好地活著,噯,毫無尊嚴地活著,又有啥意思,想想也真沒意思,你知道,我脾氣不好,也算不得什麼好人,但我把自己的尊嚴看得比生命還重,人都要個體麵,爭個體麵不是?”
郭四爺說到這裏,把鳥籠子提起來,“我這輩子啊,愛護自己的尊嚴就跟這鳥兒愛惜自己的羽『毛』一樣,如果一個人沒有了尊嚴,就跟鳥兒沒了羽『毛』,光了屁股一樣,飛也飛不高,讓人瞧不起!”
張菊看著老家點點頭笑了,她望了一眼喝茶的人們,小聲說:“郭四爺,此一時彼一時,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挺直了身子不低頭,就要撞個大包不是,還是好好保重身體,不生那份悶氣,常到我這裏坐坐,看到你來,老人了,就跟以前一樣,我這心裏啊,也踏實。”
郭四爺搖了搖頭,“今非昔比了,兒子當局長那會,有權力,能遮風擋雨,大事小情的咳嗽一聲,我也能辦的了,可現在。”
他看了一眼張菊身後的李紫蕊,“現在啊,外人來了,兒子嚇跑了,也不知道個死活,這日本人說抓人就抓人,也沒個王法,還不如我兒子在的那會兒,講不講理可有個說理的地,現在去哪裏說理,『性』命都捏在日本人手裏,一不高興人家就隨便拿了去,想想,還不如一隻螞蟻。”
高路眼盯著張菊,一隻手伸進口袋裏,隨時準備著掏出槍來。
郭四爺和張菊說些什麼,高路聽不到,他仔細觀察著倆人的表情變化,不住地朝門口張望,他盼望著張一真來,又怕張一真來,手哆嗦著按在槍上。
馬三突然拍了一下高路的肩膀,這小子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從桌旁跳起來,指著馬三的鼻子,小聲地說:“馬半仙啊馬半仙,你小子早不拍晚不拍,非等到我聚精會神的時候拍那麼一把,你要嚇死我啊!”
馬三微笑著,“發現大魚了,就知道你小子在執行任務,你的一舉一動可逃不過我的眼睛。”
“大魚沒有上鉤,我這不是在等著嗎?”
高路膽戰心驚,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馬三可聽到了耳朵裏。
望著站在張菊身邊的李紫蕊,馬三激動不已,他心中的木子變得比以前更加沉穩了,站在張菊身後,微微低著頭,一臉的凝重,馬三看得出來,她的眼神裏透著讓人不易察覺的堅毅剛強,眼睛的餘光掃視著喝茶的客人,像一個久經考驗的偵查員,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