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番外之五 顧瑾文周子萱(1 / 3)

上個世紀末,洛元縣南山監獄。

老宋有五十多歲,是十一號牢房裏麵年紀最大的,在這裏已經呆了四年多。他是個會計,因為給某大公司做假賬上市被判七年,是這間牢房十來個囚犯之中唯一一個戴眼鏡的。

在這四年期間,老宋送走了三人,迎進來兩人,他自詡與這些全都比他年輕的人相比,他看人還是有些準的,可這最後進來這位顧瑾文,卻讓老宋對年輕人的看法有了不少改變。

如果說一個監獄就是一個社會,那每個號子都是一個小社會,所有的人被分成了好幾級,上有“號長”和“號長助理”,下有普通小嘍囉。

分級的標準一是看家裏有沒有錢,家裏有錢的經常送些煙或者吃的過來,可以賄賂上級或者有人巴結,自然人緣好;

二是看所犯的事兒,殺人犯和經濟犯地位最高,強奸犯地位最低;

三是看自己拳頭硬不硬,牛高馬大打架厲害的,別人不敢輕易招惹,所有這些標準中哪個排第一並沒有定數,而顧瑾文,年紀輕輕,卻屬於這打架厲害的。

這裏麵的人都很無聊,除了每周五天的高強度工作和一天的學習,剩下的一天隻能呆在這十一二平米的小房子裏大眼瞪小眼,沒牌可以打,有書卻不想看,對連進來個蟑螂都想抓起來逗著玩的一群犯人來說,來個新人就是天大的趣事,所以見到獄警送了新人進來,十一號所有的人都興奮了。

顧瑾文剛進門的時候,老宋看他身高體健還生得一副俊朗的五官,白淨斯文,一看就是在條件不錯的家庭裏長大的,與一般年輕孩子不同的是,他的眼神裏的淩厲與堅韌看起來跟他可能剛成年的年齡不太相符,老宋覺得他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猜他應該是那種一衝動下犯事兒進來的,比如,砍了個人什麼的。

“豹哥”是十一號的“號長”,是個搶劫犯,身邊還有個極會來事兒的癟三小偷“牛子”,他倆最先站起來,其餘的幾個人都跟在了他倆後麵,送走了獄警後,他們“熱情”的圍住了這個年輕的男人或者說男孩。

鑒於這號子裏某些不成文的規定,每個新人進來都有“見麵禮”等著他們。所謂“見麵禮”,就是這裏麵的老油條對新人的一頓拳打腳踢,如果不反抗不出聲還好,一反抗或者一喊叫,拳腳會來得更加猛烈。

打服了以後,這號子裏的離廁所最近的床位和最髒最累的活都是他的,所以對某些新人來說,光這“見麵禮”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老宋當然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想當初他也刷過一段時間廁所,被新進來的牛子主動攬了過去,然後牛子又將這活兒交給了裏麵一個最好欺負的。

隻是哪裏都有不願同流合汙的人,像老宋這樣不願參與的人都站在一邊,其餘的人連招呼都不打就開始動手。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了老宋的預料,他還沒看清楚,牛子已經被踢了兩米遠,豹哥被這位新來的把手扭在了背上並死死的按在了地上,其餘的人還想衝過去,豹哥的慘叫聲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他冷冷的衝這意圖衝上去的人道:“誰不不怕死的盡管過來!”

大家都愣了,豹哥臉憋得通紅,想動動不了,明白這回踢到鐵板了,趕緊求饒,顧瑾文放了他,把自己放在一邊的行李扔到自己看得最順眼的大通鋪中間位置:“這位置是我的了!”

獄警聽到叫聲才趕過來,豹哥捂著自己的胳膊爬起來,獄警問了句怎麼回事兒,豹哥趕緊說沒事兒,自己摔地上扭著胳膊了。

豹哥不敢告狀,一是沒麵子,二是獄警要認為這裏麵的人打架了,全部都會連坐,懲罰手段是整個號子的人起碼一個月沒肉吃,胳膊已經這樣了再沒肉吃就更不劃算了。

老宋莫名的想笑,平時就看不慣豹哥的行為,總算有人能製得住他了。被搶了床位的豹哥和牛子換了位子,牛子再和別人換,一長串的調換後總算平靜了下來,這樣一來,老宋和顧瑾文的床位挨在一起了。

老宋對這個年輕人很感興趣,問:“這位小兄弟是犯什麼事兒進來的?”

顧瑾文看他一眼,覺得他不討厭,於是開了金口:“非法集資。”

“啊?我以為你是打壞了人進來的,兄弟是練家子吧?這身板夠結實的。”

“練過。”

“真是可惜了,你才多大啊。”

顧瑾文這回不說話了。

……

監獄裏是要工作的,他們已經踩了好幾年的縫紉機做牛仔褲,工期緊,勞動強度大,好幾個工廠的訂單他們幾乎忙不過來。

新手犯了錯要被罵,但是大家不敢罵顧瑾文,這小子拳頭太硬,短短幾天就當了十一號的“號長”。當號長雖然沒有工資,不過可以幫獄警跑腿,等於放風時間比別人要多些。

隻是再能耐的人也有不會的東西,老宋手把手的教顧瑾文給縫紉機換線和控製踩踏板的速度,借機搭話:“說起來咱們還是同類呢,你年紀還這麼小,怎麼幹起這行當了?”

“因為某些事情,不得不這樣做。”

“那你爹媽呢?他們就由著你這麼胡來?”

“爹媽已死。”

老宋安撫著他:“哎,可憐的孩子,那你還這麼小,之前是幹啥的?”

“上學。”

“呃,”老宋突然很難過:“我小兒子就你這麼大,也在上學,等我進來以後,他媽說他成績一落千丈。”

“你應該拿我做反麵教材,教育他還有機會念書就應該珍惜。”

顧瑾文腦袋靈活,不多大會兒就能熟練的操作縫紉機,速度幾乎都快跟得上大家的進度了。

老宋見過不少剛進來的,都是萬念俱灰天塌了的樣子,甚至大男人也有哭鼻子的,這個顧瑾文之前還在上學,如今進了監獄,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失去希望或者悔不當初的表情,中午吃的菜簡直連點油星都見不到,甚至還有刷碗的鋼絲,他麵無表情的挑出來,繼續大口吃下去。

沒過幾天,顧瑾文有人探視,是律師,勸他說如果把剩下的字畫也拍賣了賠錢,他可以幫他爭取減刑。

顧瑾文冷笑一聲:“我反正都已經進來了,對別人來說,我坐三年和坐兩年沒什麼區別,反正名聲都毀了,那趙伯冉不是已經拿到錢了嗎?他們兄弟還真想要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不成?那混蛋呢?”

看他一副甘願把牢底坐穿的模樣,律師說:“我沒找到你父親,據說早就出國了。”

“那就算了吧,我當他已經死了,不追究權當他給了我這條命!以後他跟我再無關係!”

“我會幫你打點一下這裏麵,讓你好過點。”

“嗬,”顧瑾文笑了:“堂堂一個律師來做這些事。”

“正因為我是律師,知道這裏麵的貓膩,所以才幫你打點,隻要你不惹事,減刑幾個月還是可能的,你要是早點讓我知道,不至於弄成這樣,我真是……愧對你外公。”

“我理解就行了,如果知道趙啟揚後台這麼硬,我他媽說什麼也不去忽悠他哥,他下手真是太快了。我讓你幫我打聽的那個女孩呢?”

律師有些不忍心告訴她:“周子萱退學了。”

顧瑾文緊緊的抓住話筒:“為什麼?”

“她懷孕了,被學校開除,他們家逼她墮胎,她偷跑了,不知道去哪裏了,我還在打聽。”

好半天顧瑾文才反應過來,心痛的幾乎想捶胸頓足:“是我毀了她!我還以為她快參加高考了!是我毀了她!我毀了她!”

顧瑾文失魂落魄的回到牢房裏,一個人陰沉著臉哆嗦了半響,仿佛隻需要點燃引線就馬上可以爆炸,人家也不敢問他怎麼了,過了好久,他才問老宋:“你有沒有特別對不起一個女孩?”

“我最對不起我老婆了,我進來了,孩子上學全靠她一個人,那麼,你對不起誰?”

“我去年才認識她。”

……

顧瑾文被外公強製轉學到蓉市的八中讀高三,因為他在四中糾結幾個小弟把同學打到住院,學校領導委婉的向柏亦銘先生表示他要是換個環境估計還有上大學的希望。

為什麼要委婉的表示呢?因為顧瑾文的外公柏亦銘是當地有名的書畫家兼企業家,這唯一的一個孫輩幹出這種事情,實在有辱其外公的斯文,要是別人,直接開除拉倒。

關於打人的原因,顧瑾文絕對不會說出去的,那被打的男生嚼舌根,說他爸花著他媽的錢在外麵包養小姐。

他媽媽是柏亦銘的獨女,外婆早逝世了,他外公一個人帶大了他媽媽,太疼她,什麼都依著她,包括找對象結婚。

而他那個吃軟飯的爹,長得一副好模樣,勾引女人是把好手,幹出包養小姐這種事是不奇怪的,他不能揍自己的爹,還不能揍那個嚼舌根的?

顧瑾文跟著外公練過幾年太極,後來鄰居搬來一位特種兵,他又跟人家學了格鬥技巧,後來跆拳道興起,他又練了幾年跆拳道,一身的雜派功夫在聽到那些難聽的話的時候派上了真正的用場,沒控製好力度,那同學肋骨都斷了,賠了大筆錢以後,他被迫從繁華的城東四中轉到偏僻的城西八中,不過他不後悔,換個環境聽不到那些流言蜚語也好。

他對他媽的隱忍感到到很不可理解,當初她因為看上了他爸爸那張臉不顧外公反對和爸爸結婚,過了這麼多年早就知道臉不能當飯吃了,居然為了麵子不離婚,可惜這麵子早就被他爹偷偷敗得一幹二淨了。

交了幾大千的擇校費,顧瑾文報完名出學校的時候,外公因為忙先走了,他借口要熟悉一下學校環境,沒和外公一起走,閑逛之時,被一條小巷子裏衝出來的自行車撞了一下。

撞他那女生在學自行車,老遠就大呼小叫的讓他站著別動,他果然被嚇得站著不動,不料那自行車竟然直直的衝著他就撞了上去,最後連人帶自行車一起摔倒。

他在看清楚那張臉以後立即就做了一個決定:訛她!

他假裝疼得不行,順勢坐在了地上,按著自己痛感已經快消失的膝蓋:“喂!你不許我動,搞了半天是打算瞄準了再撞啊?你這行為都夠得上濫用私刑了,我是借了你錢沒還呢還是出門沒燒香?”

撞人的姑娘名叫周子萱,她忍著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來,臉羞得通紅:“對不起,我剛學騎車,看你擋在路口心裏緊張,你沒事吧?”

“骨頭斷沒斷我不知道,起碼得上醫院拍個片。”

“啥?”就被自行車撞了一下,一個大小夥子居然這麼虛弱要上醫院拍片?

“怎麼?你不想負責?”

“我……負,負責。”可惜兜裏剛拿到的下個月的零花錢,不知道拍片夠不夠。

她可憐巴巴的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十的,盤算要不要回家找媽要點錢再去醫院,一想到她媽可能會很凶狠的罵她就出來學個自行車都能惹出這麻煩事兒,她腿肚子就有點哆嗦。

顧瑾文一看她那可憐樣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改口說:“要不去拍片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家在哪,萬一以後有問題我得隨時能找到你。”

她趕緊說:“我叫周子萱,前麵那家利華早點鋪就是我家的,你要是有事就上那找我去,或者上八中找我,我在四班念高二,哦不,開學以後就高三了……”

他運氣太好了,八中的四班,他被分在三班,以後估計可以經常見到她。

看到他有些開心的臉,周子萱後悔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別人這時候不應該瞎編一個身份把他糊弄過去嗎?自己卻真把真實名字和真實地址報出來等他來找,他要是真來找她,被她媽知道就死定了,果然是讀書讀傻了。

為了讓他別來找自己,周子萱趕緊拍馬屁:“你長得這麼帥,心腸要是再好點兒,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會長命百歲的。”

她長得特別可愛,聲音也十分動聽,顧瑾文頭一次覺得外公把他轉到八中的決定實在有著超出他想象的英明。

開學後,他常常在走廊上碰到她和同學一起結伴去上廁所,他看著她的眼神熾烈,想必她也有所察覺,不敢直視他,兩個星期以後,他在放學路上截住她:“我要追你!”

她緊張極了:“上午全校大會上校長才叫幾個早戀的請了家長,你別追我了,要不然也被抓住了我就說不清楚了!”要讓她媽知道,皮都能被扒下一層。

“早戀?”他一笑:“古時候的人,像我們這麼大的,男的都當爹女的都當娘了,我們哪裏早了?校長讓我們抑製人的本性,這行為可不見得全是為了我們好,很大一部分是出於他在意自己前途的自私。”

這歪理邪說讓她不知道怎麼反駁,轉身就跑,又被他追上並且抓住:“你不說我長得帥嗎?難道不喜歡我?”

要說對他沒一點好感她自己都不信,但是比起早戀要付出的代價,她完全有能力把這點好感扼殺在搖籃裏:“我不喜歡你。”

“你撒謊。”

“你到底要怎樣?”周子萱有些沒招了。

他從書包裏掏出一盒巧克力:“你要是不把這盒巧克力收下,我明天就到學校公開宣傳你和我談戀愛了。”

“你不怕被開除嗎?”

“嗬,我是被嚇大的嗎?你是不知道我為何轉到這個學校,我在四中就是被開除了的,這邊開除了我,我再換個學校,可是你嘛……”

“我,我不能轉學的,這學校離我家最近了。”周子萱有些疑惑:“沒有別的條件?就收一盒巧克力?”

“沒有,呃,有……”

她剛剛放鬆的心情又緊張起來,等著他說下文。

“你明天第一節課下課,讓我看見你和你同學分享這盒巧克力,這就行了。”

這要求好像也不難辦到,周子萱拿過巧克力,塞進書包就跑,留下顧瑾文一臉的奸笑:這丫頭的弱點咋就這麼明顯?

周子萱的同學很驚訝於她有這樣一盒巧克力:“這是國內買不到的啊,你怎麼得來的?”

“啊?一個朋友,哦,親戚送的。”

“那你家親戚出過國啊?誰這麼能耐?”

那年代流行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外國的屎都很香”的說法。

“也不……不是了……大概就是別人送他的他再送給我了。”

同學塞了一塊進嘴裏:“天呐,太好吃了,你家親戚是誰啊?”

“就是,哎,你不用知道了,總之是很少來的。”

“很少來的一來就送你這麼貴的巧克力啊?上次我表弟還給我炫耀過,一百多美元的……這回我也吃上了,太幸福了!”

“嗬嗬……”鬼知道為什麼這巧克力這麼貴!她隻能瞥了一眼教室外看她的顧瑾文,趕緊轉過頭來對著同學幹笑,然後周子萱家有個特別有錢的親戚這事兒就傳開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天,這說法就傳到了周子萱老媽的耳朵裏,沒辦法,她家的早餐店簡直就是附近居民八卦消息的集散地。

鑒於她成績很好,在她家那一片區名頭很響亮,好多望子成龍的家長抱著沾沾她福氣的想法去她家鋪子裏買早點,也不知道這早點鋪的生意有幾成是她帶來的。

周子萱母親如臨大敵,再加上他們信奉棍棒底下出人才,早點把店門關了在家審她:“你那盒巧克力怎麼來的?”

她想起了門後麵的雞毛撣子,嚇得汗都下來了,是的,她都這麼大了,她的媽認為她不聽話的話還是會動手的。

比起說實話,撒謊的代價要小得多,所以她撒謊完全是被逼的:“上次,有個人開車差點撞到我,怕我訛他,從車上賠給我這盒巧克力,我不知道這麼貴的……”

“那你回來怎麼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