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雨將傾(1 / 3)

臨安東街的格局相較於臨安西街,是截然不同的。

寬闊的街道能並三架馬車齊驅,地麵墊著青石磚,碼的整整齊齊,沒有一絲浮土。兩旁的莊園或精美雅致,或磅礴大氣,掩映在參天古樟中,煞有趣味。

“今天倒比前幾日涼爽了許多呢。”謝莫袂抬頭望了望天,思緒漫無邊際地發散著。天上烏雲密布,空氣也有些黏稠——暴雨將至。

他收回視線,看著麵前這個不起眼的莊園,莊園大門的紅漆快落幹淨了,露出裏麵烏黑的內襯,門上的銅環布了一層密密的銅鏽,門簷上掛著一扇黃梨木匾額,刻著“謝府”兩個遒勁大字,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之手,放在這兒倒有些格格不入。

謝莫袂拉起銅環,輕輕扣了扣,“咚—咚—咚—”,大門比想象中要結實不少,傳出厚實而沉悶的聲響,銅環上的綠鏽被震地簌簌抖落,而他並不在意。

不到片刻,大門“嘎吱”一聲打開,從門內探出一個壯實大漢的身影,絡腮胡子,一臉凶神惡煞。

大漢看清來人長相後,側身頷首,恭敬地道了聲“少爺,您回來了。”

謝莫袂擺了擺手,走進莊園內。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煩悶,哪怕院中種滿奇花異草,也不見暢快。

“大概是天氣的緣故吧。”他摸了摸鼻子,繼續往前走,卻發現麵前站了位文士打扮的男子。

男子身形不高,削瘦而挺拔,三縷長須無風自揚,雖身著儒生服飾,但卻不怒自威,氣勢淩然。

謝莫袂看見文士,神色變的有些緊張,恭恭敬敬地問了安,男子撇他一眼,隨即便不再看。

氣氛有些僵硬,謝莫袂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討好似地問道

“爹,宰相府內事務繁多,今日為何回來的如此之早?”

文士沒有正眼看他,好似不在意的回答道

“今天無甚多瑣事,偷得浮生半日閑,”文士捋了捋胡須,

“倒是你,剛剛又到哪裏去了?”

謝莫袂的冷汗“唰”的一下冒出,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我,我嫌家中煩悶,去,去北大街轉了轉。”

“北大街轉了轉?”文士狠盯他一眼,

“我看是去北大街找你的月兒姑娘了吧。”

“爹,我,我……”謝莫袂頓時有些語無倫次。

文士見狀,嚴肅的臉上卻浮現一絲笑意,

“爹又沒有製止你去找你的月兒姑娘,為父知道月兒姑娘的出身,但為父可為不是黃禦史那種酸生腐儒,想去見,見就是了,何要偷偷摸摸做賊似的,身位宰相之子,可別讓人家笑話。”

謝莫袂聽到這話,有些局促,微微低下頭,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說著

“莫袂自然知道父親深明大義,但莫袂想靠自己,將月兒明媒正娶,而不是掛著個宰相之子的名頭,讓別人說閑話。”

“再說了,月兒她隻是歌姬,並非那些做皮肉生意的花柳之人,寄身望秦樓,也是為生計所迫,我也跟望秦樓的媽媽們打過招呼了,倒也不會強迫月兒做那些賣笑的活計。”

文士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麵前這個年輕人,自三年前從邊塞回後,性子和脾氣倒也硬氣了不少。

他和藹一笑,什麼也沒再說,隻是揮手示意謝莫袂回房。謝莫袂眨了眨眼,有些竊喜,一溜煙的跑回自己的房間。

文士無奈地看著謝莫袂的背影,暗自歎了口氣,

“都已及冠,還一身孩子氣,當初應該讓他在邊塞多待兩年,變的穩重些再回來。”

正當文士這麼想著的時候,傳來一道清甜的少女聲

“爹,那位月兒姑娘就是讓大哥魂牽夢繞的心上人嗎?”

文士有些頭大,看著麵前這位穿著水綠長裙,體格嬌小,麵容清秀的少女。

“爹,你就告訴我,那位月兒姑娘到底是不是讓大哥天天記掛的人嘛,還有那望秦樓又是何去處,大哥每天偷偷摸摸去的就是那裏麼?”少女挽住文士的手臂撒嬌,一雙大眼睛眯成了初一的月亮。

“望秦樓哪是你們姑娘家能去的,每日隻知四處瘋玩,還有沒有一個姑娘家的矜持!”文士佯怒,輕輕甩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少女,卻看見少女一雙大眼睛中立刻蒙起一層水霧,隻得柔下聲來,和藹的摸了摸少女的頭,說道

“菁華,爹也是為你好,你看你整天瘋瘋癲癲的,以後哪家公子王孫敢娶你?”

謝菁華聽罷,吐了吐舌頭,有些不開心,

“菁華才不願嫁與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

“好好好,看不上那些爛柴敗枝,為父以後一定給你覓個大丈夫做夫婿。”

“爹,這可是你說的,以後那些臭紈絝們,打著拜訪您老人家上門的,可不許給他們好臉色看。”謝菁華狡黠一笑,身形沒入身後的花圃中,如一隻穿花蝴蝶般消失不見。

文士瞅著謝菁華背影消失在他視野中,才長歎一口氣,有些自責的感慨道

“小青,都怪我平日裏對莫袂太過嚴苛,對菁華太過嬌縱,讓我這堂堂宰相,也對他們沒轍。”

雖然這麼說著,但臉上的溫柔與懷念卻掩藏不住,隻是眉心裏還有一絲化不開的陰鬱。

天上的烏雲更厚了。

……

鄰居們對於王大眼的突然離開有些感到意外。

這個除了偶爾上街賣酒換些銀錢,就幾乎不出門的老頭,他的不辭而別,讓大家都覺得有幾分詫異。不過這麼多年來,他跟街坊鄰居也沒說過幾句話,再加上這個懂事的王大憨給周圍挨家挨戶送了些瓜子幹果,很快就打消了這股詫異。

司朔搬了把椅子,坐在屋門口,望著往來行人,一言不發。身後房屋的門窗全部敞開著——淤積了十幾年的腐朽味道可沒那麼容易散去。

他抬起頭,看著頭頂大片大片的烏雲,麵無表情,眼神迷離,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誒,大憨啊,你怎麼坐在這裏?”

一聲呼喊打斷了司朔的思緒,他換上一副憨厚的表情,望向聲音的來源——正是那晚給他指路的胖婦人。

“姐姐,你怎麼來了,你這是?”看著婦人手中拿著一提黃紙,有些不解地問道。

“今天是七月半,得給祖宗們燒點紙錢。”婦人看著司朔疑惑的神情,解釋道。

司朔點點頭,原來已經到七月半了啊,他心裏有些感歎,但依舊麵無表情。

婦人看出他有心事,並未再說什麼,隻是指了指北邊,告訴他“臨安的鬼節,可與其它地方不同。”

司朔沿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隱約看見許些高大的樓閣,那裏是臨安北街,臨安最繁華的地段,與髒亂的西街,冷清的東街截然不同。

見司朔依舊沒說話,婦人自顧自地說下去“在咱們臨安,不管是什麼節,鬼節也好,清明寒食也罷,亦或者是那春節元夕,隻要是節日,北街可是熱鬧的緊,王孫公子也好,咱平頭百姓也罷,在這些日子裏,喜歡聚在一起,鬧一鬧,散散晦氣。”

司朔嗯了一聲,好似並不太感興趣,婦人見狀,也隻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司朔依舊有些無所事事,臨安這麼大,參與過那件事的人已在這偌大的城市裏生活了十幾年,早已改頭換麵,再追查下來,談何容易。

司朔突然有些後悔,早知就該把名單從王添口中逼問出來,省的在這裏像大海撈針一樣當無頭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