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1 / 1)

2019年初。

向歆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去一趟新疆。她打算先去烏市看望王清叔叔和向海其他的老同學,然後取道去伊犁新源,最後去南疆喀什。

道長且阻。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傳播開來。

她隻得取消了行程,計劃夏季再出行。

一切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世界漸漸靜默下來。

……

看似紛繁複雜的世界,抽去那些浮華,所剩無非是最簡單、質樸的存在。

正如最濃烈的情感世界,海浪般洶湧的情欲、如泡沫般的海誓山盟散去後,所剩的要麼是最單純的關愛,要麼隻是一場虛空。

梵蒂岡廣場四處空曠,雨剛剛衝洗過一切,顯得格外清冷。

廣場四角燈火通明,在這個時候越發顯得孤寂……

……

四月,大提琴家斯蒂潘·豪瑟在普拉競技場舉辦了一場大提琴獨奏音樂會。

普拉競技場在晴空豔陽之下格外醒目,他的斷壁殘垣如同遍體傷痕,讓人難以與其曾經狂傲至極的殘暴相聯。

兩千年前,曾有無數上帝的信徒被放置在競技場中央。伴隨著四圍觀眾席上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他們被饑餓的猛獅撕裂身體,抑或被捆綁在四角聳立的柱子上,身體上澆滿瀝青,烈火焚燒著他們,點燃了競技場的夜空……

如今,他徹底破敗了,從時空的舞台上跌落下來,成為這場全球矚目的獨奏音樂會的背景。

音樂家緩緩走入它的中心,在人獅搏鬥的地方坐了下來,舉弓拉起了卡爾·詹金斯的“讚美詩”。

他緊閉雙眼,琴弓劃過弦,深沉悠揚的琴聲從普拉的心髒發出,全世界都為之凝神傾聽。

它,是這顆藍色星球眾多傷口中的一個,它努力上揚,向蒼穹發出無盡的哀聲,祈求被聆聽和醫治……

正如那位詩人所說,黑夜給了他們黑色的眼睛,他們卻永不放棄,用它尋找光明。

……

六月,中印邊境在長達58年之後再次發生軍事衝突,兩軍集結兵力在萬丈冰刃的喀喇昆侖……

世界從未停息過戰爭,戰爭將繼續帶來更多的傷痕。無論如何,康西瓦的忠魂亦將永遠守衛在昆侖之心。

向歆去看望申月。

申月已從幾年前那場中國在線英語的硝煙彌漫之中隱退。如今的她已投身於公益教育項目之中。

她辦公的地方很特別,身處於黃浦區董家渡的公益新天地園。那園區占地不小,房子卻頗為老式破舊,均隻有兩三層,散落在一大片土地裏。這在寸土寸金的黃浦區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中間一大塊地皮上種著許多棵極高的樹木。那些樹連為一片,頗有些遮天蔽日的味道。

申月指給向歆看,在那一個個粗壯的樹杆上有一道道舊日劃痕。

申月說,你知道嗎?這個園子有些來頭。是解放前上海灘一個叫做陸伯鴻的企業家建立的普育堂,專門收養孤兒,醫治孤寡病殘。

這裏曾是收容那些孤兒的育嬰堂,後來變成了兒童福利院。這樹幹上的劃痕就是那些福利院的孩子們曾經測量身高留下的標誌。

向歆繞樹走了一會兒,問申月,那些孩子後來去了哪裏?

申月說,他們長大後自然四散而去了,有沒有再回來過就無人知曉了……不過,他們成長的印記留在了這裏。

向歆仔細撫摸那些疤痕,是的,它們伴隨著樹幹的生長,永遠留在了這裏。

她對申月說,這裏很好。我一定會把它寫進我的書裏。

申月歪頭驚訝笑道,你要寫書?

向歆仰頭看著那樹木繁茂的枝葉,這裏曾是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棲息地。它們密密麻麻四散開來,以至於陽光都無法投射下來,站在下麵頗為陰涼。

她說,是的,我要把這裏寫進我的書裏。

這夜,她夢見在無窮無盡的水邊,有一顆極大的樹,那枝葉要長到天上去。層層密葉之中有一間房子,閣樓的窗開著,那隻鳥從裏麵飛了出去,盤旋在水邊無窮無盡的密林裏。

那林比她所見過的任何林都大,又不斷長出繁盛的枝來,甚至天上一切的飛鳥都可以宿在他的蔭下。

她在這至高者隱密處,在全能者的蔭下飛翔、停息,打盹……又常坐在那蔭下,嚐他果子的滋味,覺得馨香甘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