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馬(1 / 3)

夜色清冷。地上的那堆火逐漸暗淡,在曆經最後一番掙紮後終於熄滅,隻留一堆紅熱的炭繼續閃爍。

當夾雜鹹味的風吹起,單薄的雲層便從城市上方飄過,逐漸遮掩本就黯淡的圓月。夜空變得愈朦朧,整片區域都歸於黑暗,剩下浪拍沙灘的聲響徘徊起伏。

“火熄了。”德爾馬提醒,他在躺椅上稍挪一下身子,再將毛毯往上拉了點。

無人回應。

“羅頓,”他微抬聲音,“火熄了。”

“熄了?”旁邊傳來極低的回答,“我去添柴。”

隨後是躺椅的“吱呀”,沙子被踩得嘩嘩響。一堆幹草、幾根木枝被扔進正逐漸沉寂的篝火堆裏,冗長的吹氣後,裏麵便重新冒出火光。伴隨漸響的“劈啪”,火苗蔓延著將柴草吞噬。光照亮羅頓疲憊的臉,他彎腰盯著火,卷緊裹在身上的毛毯,直到確認火焰不會再熄滅,才悠悠回到躺椅。

他們被籠在跳躍的火光中。四周地麵全是白沙,羅頓的躺椅旁堆了捆木柴,除此之外便隻剩了黑暗,見不得他物。火讓德爾馬感覺暖和了些,他深吸口氣,閉上眼睛。

“我毛估估,為什麼不在這海灘上建牆?”

“牆?”

“對,”羅頓歎著回答,“城間那種。把海灘堵上,還用擔心有人偷摸上來?這樣上麵就不會再派我們來,多點時間幹別的事,哪裏不好?你顧你的家,我快我的活,”他深吸口氣,“今年挺倒黴,抽中秋天來。現在是愈發冷了,我有強烈的預感,這個冬天會下雪。”

羅頓的話讓德爾馬略感煩躁。“你懂什麼叫冷?”他瞥一眼羅頓,再歎口氣,“之所以這兒沒建牆,隻因當官的不與你一樣蠢。誰覺得我們的時間比金子重要?建牆等於浪費。何況這下城已經夠亂了,再弄麵牆做何?”

那在躺椅上瑟縮脖子的人低聲咕語,這不過是他諸多毛病的其一。“你講得有點道理,但我就是不想待這兒。多久沒從這地方抓到人上岸了?至少一年,就是在等一年,”他吹聲哨,“也沒有哪。”

“要是每個黑衛隊的人都像你一樣思考,下城的流氓地痞早鬧到白城堡去了。”

“不可能。”

德爾馬不再說話,在下城工作尤為辛苦,他早已疲憊不堪了。他隻望安靜度過這個夜晚,而不是與羅頓浪費口舌。

“才來沒多久,我都開始想念中城了,”而片刻後羅頓又說,“下城沒法讓人喜歡。”

德爾馬沉默不語,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隻希望羅頓以為自己睡著了。

“你說是不是,隊長?”

“嗯。”

“臭味是下城的主體,”羅頓低沉地怨道,“稀泥、老鼠、扒手、酒鬼、妓女,該有的有,不該有的也有。下城和中城僅一牆之隔,牆兩邊卻天差地別。”

“他們沒說錯,”德爾馬沉聲說,“跟你一起當差實在是自討苦吃。天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接著幹活,”他的聲音幾乎被劈啪聲掩蓋,“讓我睡個安穩覺。”

“行罷,如你所願,”羅頓的聲音變得無力。火光下,他無趣地縮了脖子。“祝你好夢。”

無了羅頓的喋喋不休,一切都變得安靜,篝火的劈啪聲繁複低冗又讓人眼皮沉重。倦意像成群螞蟻般爬上德爾馬的身體,啃噬他的腦袋。他進了夢鄉。

不知從何時開始,德爾馬看見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隨後他意識到自己在行走,在黑暗之中。那光一點點延展開,他逐步深入其中。待德爾馬完全被光包裹之後,一切又暗淡下來。他發現自己站在女兒的房間門口,牆上昏黃的油燈將屋子照亮。圓窗外,扭曲的樹枝隱約擺動,而靠牆的床上,白色的被子裹成一團,有個小巧的東西在裏麵蠕動。

“是你嗎,爸爸?”

德爾馬聽到托薇的聲音,他愣了愣。“是我,已經很晚了,怎麼還沒睡?”

女兒的頭從被子裏伸出來,她長長出了口氣。德爾馬到她的床邊坐下。

“我睡不著。”

他伸手撫摸她的額頭。“為什麼?”

“窗外有隻大鳥,應該是貓頭鷹吧,”她低聲說,“就停在雀樹上。它叫了一整晚,聲音很嚇人。貓頭鷹不睡覺嗎?”

“當然要,”德爾馬把床上裹成一團的被子展開,讓托薇平躺好,“所有動物都要睡覺,貓頭鷹也不例外。但它們在白天睡。”

“那它們晚上能幹什麼?晚上到處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

“我也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我貓頭鷹怎麼在晚上看清東西。但我知道它們會在晚上抓老鼠,要不是因為貓頭鷹,白天街上就到處是老鼠了。”

“真惡心,那貓頭鷹是好鳥兒嗎?”

“對,貓頭鷹都是好鳥兒。所以沒必要擔心它們的叫聲,安心睡罷。”

“好,晚安。”

“晚安,”德爾馬俯身親吻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做個好夢。”

他熄滅牆上的油燈,然後靜靜走向門口。

“起來!”一個惱人的聲音突如其來。四周突然漸黑,德爾馬感覺有人在晃他的肩膀。“你他媽怎麼睡這麼沉?起來!”

不情願地睜開眼,他就看到懸在頭頂的圓月,和上一次看到的位置變化不大。他意識到自己剛在夢中,是個好夢。躺椅旁的那人一直在晃他。

“停,手拿開!”他扯開羅頓的手,坐起來,睜大眼睛,黑暗裏的沙灘顯得清晰了些,涼風很快讓他清醒。羅頓的身影就矗在一旁,地上那篝火也早已熄滅。

“什麼情況?”

“你看海上,”他小聲說,怕被人聽到似的。德爾馬扭頭看去,遠處有一團火光,很小,下麵還有閃爍的倒影。“好一會兒了,起初我以為是路過的船,而光越來越大,肯定是朝我們這兒來的。那看著也不像帆船,”他抬手指,“到那片已經是淺水區,隻有木舟能上去……不成真有人來了?”

因為剛醒來,德爾馬還暈乎乎的。他一邊琢磨羅頓的話,一邊揉眼睛。他明白了羅頓的意思,但這隻讓他心煩意亂。

“這樣,你去城裏找點人來,”他打個哈欠,不情願地從躺椅上起來,雙腳踩上細軟的沙灘。“帶至少三個衛兵。”

“三個,有這麼嚴重?”

“不論是否嚴重,”德爾馬晃著腦袋,說得很快,他沒料到真會有人想從這裏上來。“我們都要把人抓回去,不管他是迷路還是怎麼的。也不知道那邊有幾個人,就我們兩個不一定應付得來。你就去下城的監牢找人,這個點在其他地方找不到。記得別點燈,要是被看見就沒人會上來了,動作快,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