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宿流火。暮暑。
路程迢迢,眼看前頭蒼蒼茫茫,一派荒寂,實在不似有客棧的樣子。
夜慕參與夜慕景在這家看著就像黑店的破舊旅店前躊躇片刻,拴了兩匹汗血良駒,終於踏進了門。
趕了一整天的路,二人滿腦子都是冰涼的清水浴。若是來壺佳釀,那是再好不過。
意外的是,這連招牌都沒有的客棧,上座率倒是不低——當然也得歸功於這地盤兒的狹小。
夜慕參警覺地掃視四座,不悅地斂起劍眉。
在座的諸位客官,加起來也不過五六人。他們五官打扮,一看就是西夏人不說,個個都還病懨懨的。
若是細看,這些人眼底似還有種將死之人的絕望與恐懼。
更讓人不滿的是,這些病秧子對打扮低調卻掩不住尊貴氣質的兩人,正眼都不抬一下。
夜慕景倒是隨『性』地淺笑,徑直走向僅剩的一張崴了桌腳的座席。
夜慕參心中萬般嫌棄,也不好發作,僵著臉也坐下。
過了半天,茶水夥計才悠哉地端上一盤花生米,一壺花茶。他半睡不醒似的,放下東西就要走人。
夜慕參抓了他袖子:“哎,要兩間上房。”
才抓了袖子,他又嫌棄地縮回手。髒。
夥計不緊不慢地轉過身,哼哼唧唧:“咱們店隻賣酒菜,沒得過夜。”
夜慕景怕夜慕參又發脾氣,趕緊地打圓場:“我看你們樓上有些空房,你看——”
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我二人遠道而來,兩天才碰到你這一家店,麻煩你……”
“你們是漢人吧?”夥計懶洋洋打斷,“沒拿掃帚把你們掃出去,就是客氣了啊!別不識好歹。”
“小哥……”夜慕景不死心,“你們店主……”
夥計惡狠狠剜了他一眼,“再廢話連茶也沒得!”
夜慕參冷哼:“誰稀罕你這餿湯水?景哥,我們走吧,大不了再『露』宿一晚。”
夜慕景也有些動搖。他雖脾『性』溫和,怎麼說也是自小被人捧上了天;這氣就是硬咽下也不舒服得很。
突然,隔壁桌的那位一直埋頭啃花生米的病秧子蹭地撲到夥計麵前,雙手打著顫,口齒不清地嚷著:“柳生大人……柳生大人……”
另外幾桌的人聽見,好像木偶人突然被牽動了吊線,紛紛圍到夥計麵前,如乞丐般低微,喃喃反複著“柳生大人”四字。
夜慕參與夜慕景皆揚眉。二人博聞強識,可都不曾聽聞柳生這號人物。
夥計笨手笨腳地把人一個個扶回座上:“大人忙著呐,你們催也沒用。”
幾人又憋屈地低頭不語。
夜慕參這下倒不急著走了。夜慕景又是隨意之人,已經喝起了花茶。
嗯,味道竟意外地沁香。
夜慕景費盡心思找著話題,想逗夜慕參笑。可他一出聲,就感到與周圍的詭異氣氛格格不入,又閉了嘴。
紅星流火墜落地平線,夜幕降臨。
客棧二樓一間房屋的紙窗突然透出光來,眾人側目。
夜慕參忽地聽見他的坐騎嘶叫一聲。客棧的門又開了。
一位白衣少年手中捧個紫砂壺,悠然倚靠在門上。
夜慕參隻瞄了一眼這人,就立刻垂眸。
異樣的,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等他刪選過記憶中的熟人再去看他,少年又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夜慕景則死死盯著少年。夜慕參輕哼:“景哥,我好久沒見你皺眉了。”
夜慕景破天荒地不理會夜慕參,對著少年如妖如魔又寒若玄冰的眉眼發癡。
樓上那亮燈的門也在這時打開。座席上的病秧子們朝聖般敬慕地凝望跨出房門的身影。
一位身著羅緞青袍的青年男子款款走下梯子,目不斜視地來到白衣少年麵前:“找到了?”
白衣少年伸出一隻過分纖細修長的手,將懷中的紫砂器遞到男人手裏,轉身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