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樂原帶人如期而至。
與樂家合作這事我提前從卓寨主那探過口風,又權衡利弊明示暗示了幾回,其實卓楓心底比我清楚,自從石彭帶走了一批人後,荊山寨如今的實力隻能勉強自保,若北麵的符氏和明氏聯手南下,荊山寨抵禦不了多久。更何況,荊山一帶附近大大小小十幾個寨子,難免有趁火打劫之輩。
荊山寨如今需要一個強大的後援,樂家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隻是我那表兄脾氣不大好,老人家又拉不下麵子,每次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再加之上一輩的恩怨,這梁子也就越結越深了。
卓楓仔細考慮了幾天,召集各部頭領在潛龍堂連開了三天的會後,終於收下了鎮遠侯家小世子的拜帖,把人請到了山上。
我坐在潛龍堂的次座上,聽著雙方的談判,愈發覺得怪異。潛龍堂每次議事我都有參與,隻這一次,我不打算幹涉卓楓的決定,隻想做個調停人,免得雙方又打起來。
可談了幾天後,我發現,卓楓倒也不似我印象裏那般迂腐固執,反而精明得像隻老狐狸。
我這表兄卻脾氣好的不想話。甚至在我認為卓楓提的條件太過分,想要開口替他說話時都被他摁住。
他越是如此我越是懷疑。
他這樣急於扶持荊山寨,是要把防守荊山之事全然托付。那樂家呢?又是因何事而無暇顧及此處?
三日後,談判達成。
卓氏父子欲設宴答謝,被樂原婉拒。
樂原當夜便帶人匆匆趕回了懷州。
我站在山頭,目送一行人疾馳而去。
蹄聲颯遝,激起雪塵如濤,在寒涼的月色裏翻滾不休。
“江姑娘。”
卓明恩拎了兩壺酒來,隨手遞給我一壺,我接過,卻沒有喝酒的心情。
“洛京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洛京是這天下最繁華光明之地,也是最肮髒齷齪之地。”
“為什麼這麼說?”
“這得你親自去過才知道,每個人的洛京都不一樣。”
我拎起手裏的酒壺看了看,轉頭望向身側的少年,少年的眼裏含著迷茫,卻遮不住眼底向往的光。我笑了笑,問:“想去洛京了?”
“嗯。”
“會去的。”我給了少年一個肯定的答複。
“那江姑娘也會去嗎?”
“我應該不會了。我在洛京已經見識太多了。”
我抬頭望望天,明月藏匿,星子黯淡,似又暗自醞釀一場大雪。
“不早了,回去吧。”我拎著酒往回走。
“江姑娘!”少年急切地叫停了我回去的腳步,“為什麼一定要和樂家合作?寨子裏的頭領都說您把我們賣了。萬一……”
“萬一什麼?明恩,荊山一線十分重要,不能有失。我不管你們究竟有什麼打算,但這是我的底線。你放心,隻要你們誠心合作,樂家不會虧待你們。”
“可是……”
“明恩,你為何習武?為何參軍?又為何而戰?”
“為了……”少年看著我,聲音漸漸低下去。
“又說是為了江家?眼下最要緊的不是那些糾纏了幾代的仇怨。當年戰死在燕北的將士何嚐不知壯士一去不複還的道理,可他們還是去了。”
“明恩,我希望你明白,這天下不是一姓之天下,你們為之而戰的不是高坐在朝堂之上的那個人,更不是一個不複存在江家,而是你們自己——你們的理想、你們的抱負,你們的家園,你們的至親摯愛,你們為之奮鬥守護的一切。”
“你不是想去洛京看一看嗎?那我就幫你們鋪一條去洛京的路。等你有了軍功,有了榮耀,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
我看著少年眼底漸漸燃起的光亮,會心一笑,道:“明恩,你相信嗎?此亂平定後,天下將會煥然一新。”
我拍拍少年的肩膀,喝著酒下山。
少年沾了酒氣,褪去平日裏老成的做派,下山路上喋喋不休問東問西。
“江姑娘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我相信他。”
“他是誰?”
天上飄起細細的雪花,我小心地接住一朵,看它在掌心裏漸漸融化成晶瑩的一滴水珠,像極了眼淚。
我將冰冷的水珠握在手裏,藏進袖子,灌下一口酒,疾步走在前麵,借夜色掩蓋心事。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算不上了解他。”
“那為什麼相信他?”
“若是你信錯了人呢?”
“他應該不會讓我失望了吧。”
我心虛地回答。
我回頭看著有些醉了的少年,笑自己竟因為一個醉醺醺的問題亂了心神。
沒好氣地拎著人回到住處,把人扔給了他院裏的小廝。
“江姑娘,我也相信你。”
卓明恩趴在小廝肩上迷迷瞪瞪地說著,臉醉得像抹了胭脂。
少年醉得可愛,說的話卻一點不少年,我收了他的酒,教訓道:“一天天江姑娘江姑娘的,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