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香目光峻冷地向冷如霜投以一瞥沉聲道:“殺死冷老魔,就用無塵大師賜給你的寒星寶劍,讓這老魔頭明白佛法無邊。”
柳南江不禁滿麵錯愕,那冷如霜卻放聲狂笑。
白玉香不再說話,緊閉雙目,盤膝而坐。
突然,她的嘴角處滲出了鮮血。
柳南江心頭大駭,嘶吼道:“母親,母親……”
白玉香的身子突然向後倒下,原來她已經斷舌自盡了。
冷如霜想不到有此一變,抽身就走。
嗆地一聲,柳南江也已亮劍在手,封住了冷如霜的去路。
他那兩道目光明顯地蘊含著殺機,使冷如霜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白玉香毅然斷舌自盡,雖然使柳南江救母的一番孝心付諸流水,卻也斬斷了他的後顧之憂。
現在,他既已亮出了濺血方收的寒星寶劍,看來,冷如霜是難逃此劫了。
冷如霜自然明白眼前的危機,寒噤連連之餘,連忙揚聲說道:“老朽若早就知道這柳夫人是相公之母,絕不敢如此為難。柳相公,令堂雖已斷舌,未必無救,待老朽盡力設法。”
柳南江側身一顧,白玉香也已倒在床上,口中血如泉湧,兩眼翻白。
舌根一斷,流血難禁。雖神仙也難以救活。
孰料,就在他側身一顧之間,冷如霜發掌如電,五指如鉤,抓向他左肩的“肩井”大穴。
來勢凶猛,銳不可當。
柳南江本可以掠光射影的身法閃避,那樣一來,冷如霜就可趁勢奪門而出。
心念一橫,緊咬鋼牙,隻是將身形輕微一側,右手長劍橫削而出。
隻聽嘶地一響,柳南江的左肩處衣衫撕裂,臂上出現了五道血溝。
同時間,冷如霜一家慘呼,血光迸現,一條左臂,被柳南江揮出的長劍,齊肘削斷。
柳南江此刻已是殺氣升騰,不為左肩傷勢所動,再度揮出劍。
冷如霜忍住斷臂之痛,全力避過,同時揚聲喊道:“娃兒住手!”
柳南江厲叱道:“冷老魔,你的死期已到,閉目受死吧!”
冷如霜道:“老夫指尖淬有劇毒,如毒性已自創口滲入了你的血脈之中,一個時辰之後,必死無疑。難道你就不畏死嗎?”
柳南江不禁一怔,低看看左肩,發現那五道血溝,在一瞬之間,也已呈現黑紫之色。
冷如霜道:“你母親非我所殺,但老夫願意負咎。如今你斷我一臂正好拉平。娃兒如回劍入鞘老夫就為你解毒。”
柳南江再度望了也已氣絕的白玉香一眼,不禁悲憤填胸,厲叱道:“生我者已死,何忍苟活,今天非要你這老魔頭的性命不可。”
說罷,颯颯了一連攻出三劍。
雷音八劍本已氣勢非凡,如今柳南江在悲憤之中出招,更見淩厲。在第三劍之時,冷如霜的一條右臂又是齊肩削斷。
柳南江一鼓作氣,沉腕壓劍,刺向冷如霜的心胸,勢必一劍穿心。
驀然,隻聽一聲大喝道:“娃兒住手!”
柳南江此到哪裏會聽旁人的喝阻,沉叱一聲長劍暴伸。
孰料,劍尖方抵上冷如霜的胸脯,突地一股暗勁湧至,迫使他手中長劍蕩開半尺,從冷如霜的腋下穿空而過。
緊接著,一個人影到他的麵前,原來是天涯奇丐醜中原。
柳南江目光如同噴火,怒聲問道:
“前輩因何護住這歹毒魔頭?”
醜中原道:“冷老魔目下還死不得……”
他一語未盡,柳南江倏地向他刺出一劍。
醜中原一閃躲開,疾聲喝道:“你這娃兒瘋了不成?”
敢情柳南江真的失性瘋狂,也不答話,颯地一聲,又向醜中原削出一劍。
醜中原再不躲閃,右腕電出,不偏不倚地拿住了柳南江的右腕。
左手揚起,不輕不重地在他後腦處叭地拍了一下。
柳南江立刻撒手去劍,四平八穩地躺下,一動也不動了。
醜中原喃喃道:“老夫在子午穀口讓你這娃兒安然離去,你真以為老夫是那麼不濟嗎,就是讓你師父來,他也得給俺躺下。”
他正在自言自語之際,突地一個人影飛奔而進,那人正是情聖柳嘯吟。
柳嘯吟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醜中原道:“你難道還不明白,都是你這多情種子意下的禍根。”
柳嘯吟道:“柳某人卻親眼看到尊駕向柳南江出手。”
不待他說完,醜中原就低吼道:“柳嘯吟!你給俺乖乖地在那兒站著。”
說罷,也不理會柳嘯吟有何反應,就在冷如霜的身旁坐下。
冷如霜雙臂俱斷,血流如注,雖未昏厥過去,卻也是神色敗壞,喘籲不住。
醜中原伸手按上了冷如霜的命門,隻不過一瞬間,他的麵色突然紅潤。
醜中原輕聲道:“冷老魔,算你走運,俺一插手,你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冷如霜道:“多謝!多謝!”
醜中原道:“用不著言謝。若想活命,就凝神細聽我在說些什麼。”
接著,他的嘴唇連動,發出古怪的聲音,像是誦經文或譎語。
柳嘯吟倒沒有動,然而他的目光卻緊緊地盯在醜中原的身上。
過了約莫一盞茶光景,醜中原這才閉上了嘴巴,抽回貼在冷如霜命門上的手掌,站起來向柳嘯吟道:“這娃兒已中了冷老魔的劇毒。”
柳嘯吟道:“我看見了。”
醜中原道:“尊夫人也已斷舌自盡,她雖然死回慘極,而她的作法卻極為果斷,否則,你們父子倆將畢生受冷老魔威脅。”
柳嘯吟悲聲道:“妻死子傷,柳某人將何以堪?”
醜中原道:“少放悲聲,俺且問你,你在冷老魔身邊多年,可識得各種毒藥?”
柳嘯吟道:“識得。”
醜中原道:“你子中毒甚深,極待解救。”
柳嘯吟接著說道:“我並不懂得解毒之法啊?”
醜中原道:“俺用佛門心法澄心令使冷老魔心澄如潔淨止水,有問必有答,你快去問他,你子的毒性該如何解法。”
柳嘯吟不禁哦了一聲,似是有些意外。
醜中原又道:“別忘了再問問冷老魔,迷魂散的解毒之法,並且就此配上一帖解藥。”
柳嘯吟道:“要為何人解毒?”
醜中原信:“為你的兒媳婦。”
敢情他指的是淩菲。
說罷,轉身向外走去。
柳嘯吟不敢怠慢,連忙蹲下身子,去盤問冷如霜的解毒之法。
冷如霜此刻已為澄心令所鎮,有問必有答,因而將解藥之方悉數告訴了柳嘯吟。
柳嘯吟連忙走出了這間屋子,穿過中庭,直向前院走去。
在他所過之處,但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冷老魔的爪牙,敢情都被這位天涯奇丐所殺了。
福兒和柳仙仙二小候在七柳齋的門口處,正在探頭探腦地似有所盼。
二小一見醜中原現身,連忙迎過去問道:“五前輩,柳相公怎麼樣了?”
醜中原含糊其辭的說道:“沒事!冷老魔也已伏誅……”
語氣一頓,揮手,道:“我們走吧!你們還得分頭辦事哩。”
柳仙仙抬手向地上一指,道:“醜老前輩,這些人都死了嗎?”
醜中原道:“俺隻是點了他們的昏穴,過午之後,就會更生。”
柳仙仙道:“留下他們,豈不是又要為害武林?”
醜中原道:“小姑娘,武林中的為害之輩豈是殺得盡的,俺可不想多造孽,咱們走吧!”
三人走出了七柳齋。
柳仙仙忽又停步道:“醜老前輩,咱們不能等候柳相公嗎?”
醜中原道:“小姑娘,你立刻回到華山之麓的‘嘯吟山莊’去。”
柳仙仙小嘴一撇道:“長安城內正有好戲上台,我可不願意離開這兒。”
醜中原道:“小姑娘,快回告訴你娘,你爹就要和柳相公一起回到‘嘯吟山莊’去啦!”
柳仙仙神情一振,道:“真的!”
醜中原道:“俺偌大年紀,怎麼會欺騙你這個小姑娘?”
柳仙仙嬌笑道:“多謝前輩。”
福了一福,又轉向福兒說道:“福兒,待武林大局平定之後,你一定要到‘嘯吟山莊’來一趟,我輸了你好幾盤棋,得撈回來才行。”
福兒笑道:“到時一定前來拜訪。”
柳仙仙這才連跳帶蹦地離去。
醜中原凝望著她的背影,嘴唇蠕動,仿佛在喃喃自語,卻又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福兒甚為乖巧,靜靜地站在一邊。
良久,那醜中原才歎一聲,道:“有子如斯,有女如此,柳嘯吟也該滿足了。由此可見,貪念足以引禍。”
福兒輕聲叫道:“老前輩。”
醜中原突地旋轉身子,目露精光,手扶福兒的頭顱,道:“福兒,當今武林之中,恐怕數你年紀最小了。”
福兒道:“醜老前輩,福兒年小,心卻不小。”
醜中原嘿嘿笑道:“有豪氣,你莫非想作一件大事?眼前就正巧有件了不起的大差事落在你的頭上。現在,隨俺來吧!”
一老一小,聯袂向長長西廊奔去,在疾行之中,福兒問道:“醜老前輩,那差事要多久才能辦好?”
醜中原道:“難說,也許幾個時辰,說不定拖上個十天半月。”
福兒道:“時間拖久了可不行。柳相公叫我去尋訪秦姑娘的下落,給你老人家拖去了七柳齋。目下,再給你老人家去辦事。”
醜中原接道:“福兒!你不是給俺辦事,而是給整個武林辦事。”
福兒道:“給誰辦事都是一樣,隻是柳相公擔心秦姑娘的安危。”
醜中原說道:“俺不是告訴過你嗎。秦姑娘和淩長風那娃兒是俺安排下的兩著伏棋,用不著你掛記,你隻要全心全意去辦這件差事就行了。”
福兒道:“是什麼差事呢?”
醜中原道:“這裏來。”
二人此刻已行至西城西大街,醜中原扯了福兒一把,轉身進入一家專賣羊雜湯泡餅的吃食店,在一個角落裏的座頭上坐了下來。
兩碗泡餅送上,二人呼呼大吃,時已過午,也該打尖了。
醜中原吃了一個半飽,又揭開葫蘆嘴子,喝了幾大口酒,這才放低了聲音,道:“福兒!
還記得斜對麵那座大院嗎?”
福兒勾下脖子,朝斜對麵那座朱紅大門瞟了一眼,喃喃道:“白姨娘就住在那邊。”
醜中原道:“還有誰?”
福兒道:“還有淩菲姑娘。”
醜中原道:“還有一個人。”
福兒想了想,道:“再有,就是白姨娘的丫環仆婦了。”
五中原道:“公孫紅雲也住在那兒。”
福兒訝然道:“他嗎?”
醜中原道:“聽說那座大院裏麵有一間誅惡堂。”
福兒道:“不錯,堂屋的門上,還掛著‘誅惡堂’的匾額!”
醜中原道:“福兒!以你看,當今武林,有誰算是大惡之人?”
福兒沉吟一陣,道:“這可難下定論了。”
醜中原道:“公孫紅雲算得上是大惡之人嗎?”
福兒點點頭,道:“當然是大惡人。”
醜中原道:“但是,他卻大搖大擺地住在誅惡堂中。”
福兒放低了聲音,接道:“醜老前輩,小的有些想不透,不管怎麼看,白姨娘都不像是個壞人,她怎麼會與那公孫紅雲同聲一氣呢?”
醜中原道:“別說你這娃兒想不透,俺這樣大一把年紀也同樣猜不出。”
福兒道:“白姨娘必有說不出的苦衷。還有,這座宅院是誰給她買的呢?”
醜中原道:“是公孫紅雲為她準備的。”
福兒道:“那麼,‘誅惡堂’三字的匾額也是那老魔頭掛上去的了?”
醜中原道:“是的。”
福兒道:“在公孫老兒的心目中,誰又是大惡大赦的人呢?”
醜中原道:“難說!”
語氣一頓,接道:“福兒!聽說冷老魔曾經給了你一粒藥丸?”
福兒道:“那是冷老魔拿來教我對付秦姑娘的。”
醜中原道:“藥丸在你身上嗎?”
福兒道:“在,我本來要交給柳相公,他教我暫時收著。”
醜中原道:“公孫紅雲那一套風林十八掌固然厲害非常,俺倒不一定勝不了他。不過,夾上了白玉梅在內,俺可不便硬上,再說,公孫老兒還得留給另一個人去收抬地。”
福兒凝聲問道:“那人是誰?”
醜中原道:“關中一龍淩震霄。不然他一生英名就完了,甚至於他的兒女將來都不好作人。而淩震霄卻不是公孫老兒的對手。”
福兒道:“那怎麼辦呢?”
醜中原道:“隻有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福兒道:“若是小的能夠助他一臂之力,那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差事了。”
醜中原道:“將那粒藥丸給公孫老兒吃下去,你明白俺的意思嗎?”
福兒吃驚地問道:“他會吃嗎?”
醜中原道:“那得靠你的機智了。”
福兒沉吟了一陣,搖搖頭道:“小的想不出有什麼好法兒,使他能夠吃下那粒藥丸。”
醜中原道:“法兒俺已想好,你將腦袋湊過來,待俺告訴你。”
福兒湊過頭去,醜中原聲如蚊鳴般低語不休。
良久,醜中原才道:“福兒,聽明白了嗎?”
福兒麵上似有詫愕之色,而他卻點點頭道:“小的明白了。”
醜中原道:“俺再送你四個字:‘膽大心細’。”
福兒道:“多謝醜老前輩……”
語氣一頓,接道:“小的這就去嗎?”
醜中原道:“別急!上燈之後才依計進行。俺先走一步。”
說罷,摸出一把碎銀放在桌上,離座而去。
福兒托腮沉吟,一雙透視精光的眼珠卻是直直地盯在斜對麵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上。
大年下,雖未飄雪,天已黑得早。
剛交酉時,各家各戶都點上了燈。
一直在西大街徘徊不去的福兒,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邁步向對麵那座朱門大院走去。
打從午間吃下那碗羊雜湯泡餅之後,他就一直在那家吃食店的門口來回打轉。他不知道醜中原教他這樣作的用意何在,然而他卻照著作了。
大院的牆頭似乎有人探頭探腦地在窺探他,福兒卻裝著不察。醜中原就是這樣吩咐他的,非得等到上燈的時候,才能去敲動門上的銅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