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歲的韋甸芳,不止是看起來年輕。容貌肌膚,竟也全無一點衰色。倘若有人覺得這是粉飾的功勞,那麼他就大錯特錯了。每當夜幕時分,韋甸芳除去衣飾,卸下妝容,洗漱完畢,隻穿一件素色薄衫,往鏡前一立,仍活脫脫的是個鮮嫩新婦。用謝泊漁的話來說,是:不加粉飾,豔色天然。當然,這樣的話,也隻能他來說;這樣的豔色,也隻能他來看。
雖然是一看十六年,卻也依然百看不厭。謝泊漁原以為先妻霍晴柔過世之後,自己決計不會再對別的女子產生愛慕之心。即使遵從夫人遺誌,自江東韋家迎回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他也不會多看一眼。可是誰曾想,這十七歲的韋甸芳,不僅姿色卓越,玲瓏有致,眉目間竟和霍晴柔還有幾分相像。但即便如此,在謝泊漁眼裏,她也不過是個懵懂新婦而已。可誰曾想,霍晴柔當初誇她天資聰慧,卻不是虛言。這韋甸芳年紀不大,氣度卻大。不出半年,府裏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是誠誠懇懇、恭恭敬敬尊稱她為夫人的。不到二十歲,就曆練的一副剛柔並濟的郡守夫人氣派,令人不敢以年歲來輕看她。而且韋甸芳對曾經的小侄子謝月清也愛護有加,自扮演起母親角色之後,便對他有養有教,有寵有製,真個是如同己出,一分半毫也不曾令亡故的表姐霍晴柔泉下心寒。
謝泊漁至此,在心裏才視韋甸芳為真正的夫人了。而韋甸芳更是在十八歲的時候,就為謝泊漁生下了一子,取名星極。有人就猜想這謝夫人有了親生骨肉,必然對前妻之子有所疏冷。然而韋甸芳卻令這些人失望了。不管是謝月清還是謝星極,她都以同樣的方式同樣的情感來對待,絲毫也無偏差。謝泊漁對她愈加放心,愈加信任。謝月清也對這位後母敬愛有加,視如生母。月清在年歲上比星極長七歲。每當謝泊漁看到兩個孩子一大一小,玩耍甚歡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了他小時候與兄長在一起度過的光陰。這個時候,他的心裏便充滿一種安穩妥帖的喜悅。
然而,隨著歲月的更替,有件事終於還是讓謝泊漁感到了幾分古怪。
那就是,自己已漸生華發,眼角額頭早有紋蟲爬了上去,而夫人韋甸芳卻青春依舊。當然,夫人小他十二歲,這理所當然是種解釋。但是當她到了三十歲的時候,依然那樣青春宛然,就有點匪夷所思了。謝泊漁於是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事實上,很多人都想提出這個疑問,但是隻有謝泊漁有這個權利和資格。謝泊漁不吭聲,誰敢亂言。
其實,韋甸芳自己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衰老得如此之慢,她之前甚至都從不曾意識到過這件事。她並沒有什麼奇特的駐顏之術。事實上,在她的生命中,惟有兩件事可以稱之為“奇特”。一件是她在十六歲的時候得知自己就要嫁給自己的姐夫了,而在第二年就真的嫁給了姐夫;另一件事,則比較遙遠了。那個時候,她六歲,正像月清第一次出現在她麵前時那麼大。
夜深之時,韋甸芳身著絲製的薄衫,拉著同樣身著薄衫的謝泊漁,盤著腿,坐在床帳中鋪開的被褥上,饒有興致地講起了這件她幾乎要忘記了的舊事。
“夫君,”韋甸芳恐謝泊漁不信自己的話,於是提前先表一番意,“此事說來久遠。若不是你一再逼問,妾身怎敢隨口講來,惹夫君嗤笑。”
“是怎樣的奇事,竟可以引得我嗤笑夫人?”謝泊漁不以為然,心裏卻還是想聽個明白。
“此事說來如同兒語。”韋甸芳道。
“夫人彼時六歲,不正是一黃毛小兒?”謝泊漁笑道。
“正是。”韋甸芳輕輕一笑,“黃毛小兒所曆之事,自然如同兒語村言。夫君聽後一笑了之,從此再莫相問歲月於我身遷延不去之事。”
“夫人但講來聽。”
“我家祖居江東,每逢花開爛漫,春光旖旎之時,家父便常邀上三五好友,帶上親朋家眷,或遊湖戲水,或登高飲酒,亦常於野外炊煮,享此山水間的情趣。”韋甸芳道。
“我祖上居江東之時,也好此情趣。後來搬至京都,不時亦有此舉。”謝泊漁道。
“想必世家子弟皆有此好。我韋家自是不如你謝家,夫君且莫亂扯話頭。”韋甸芳笑道。
謝泊漁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他喜歡看夫人這樣認真講故事的樣子。
“一日,家父與諸親朋友人,帶著家眷,領著數十個家丁丫鬟,攜著酒漿飯食,來到有名的大穹山。因這大穹山已來過數次,便有人提議,可將歇腳營寨移向山林深處。看見草長蝶飛,春光正好,眾人紛紛讚同。不一時,便來到了一片穀地。眾人紮下帳篷,鋪下軟墊,砍來柴草,架起鐵鍋,暖上咧酒,烤起鮮肉。盡情在這山野之間歡樂。但要說起最歡樂的,當屬眾多的黃毛小兒。你家夫人我,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