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風涼,雲濃月黑,華明瀾屏息斂氣藏身在樹後,猶如伺機而動的猛獸無聲緊盯著獵物。
他前方不遠處有人在隱隱綽綽掩埋著什麼物事。
因知那人警敏非同常人,華明瀾不敢十分靠近,待那人已飛身離開良久,他才朝後麵打了個手勢,緩步走上前來,這是一片漆樹林,在京郊並不多見,那人走時又用落葉幹草鋪了一層,若非親眼所見,當真發現不出異常來。
青黑色的皂靴踢開一處亂葉,華明瀾低頭看了看,示意跟上前來的隨從趙安掘開來。此時正是秋雨後沒幾日,土壤濕潤,趙安抽出刀鞘連鏟帶挖,不多時就聽“叮“得一聲倒似玉器相撞一般清脆,在這深夜裏透著幾分森森的寒意。趙安滯了一下,慌忙徒手撥開泥土,現出一片衣角來,那發出聲響的可不就是墜在衣服上的一塊佩玉。華明瀾也愣了下,再想不到竟是埋了死人,他眼神凝重起來,低下頭借著月光細看那玉佩,五福捧壽花樣,上上等的吉祥寓意,頂頂好的羊脂白玉,如今卻跟著主人一起亂葬於這人跡罕至的樹林中。
趙安挖出全身來,抹盡臉上的泥土,看清了臉膛,一時驚駭,竟一個不穩險些栽倒:“怎麼是他?”
華明瀾確似早已知曉屍首的身份,隻是問道:”何因致死?”
趙安吞了口水,上前翻看,神色更加不定,他小聲回道:“是雀兒針,三十三支全部在胸腹間,立時斃命!”
一直麵沉如水的華明瀾終於神色微動,沉聲道:”找兩個人來,處理得幹淨些。”
趙安卻還是覺得腦袋木蹬蹬發脹,他並非沒見過死人,跟著華明瀾這個玉麵閻羅,手上何止一條人命,隻是怎麼也想不到那位能下此狠手,敢下此狠手,怪道人都說黃蜂尾後針呢,再想到那位難描難畫的美貌來,竟覺發冷起來,說話間便有些結巴:“侯爺,方才那位定是拂塵了,可不就是陶.....這位可是.....可是.....”
華明瀾輕飄飄看了他一眼,隻這一眼就讓趙安立時腦子,手腳皆清明起來。
屍首臉色青白,臨終那瞬間的錯愕驚恐凍結在瞪裂的雙目中,華明瀾劍眉微皺,彎腰扯下那塊佩玉,攏在袖中,這個結果情理之外,意料之外,即便是他都有些難以接受。
半晌後,華明瀾罵了一聲:”悍婦!“
第一章陶家(上)
三年前
陶府致遠居
醜時剛過,天色尚案,雄雞都還沒打鳴,小廚房先就忙了起來,如今廚上的管事娘子是陶家二奶奶黃氏的陪房,她利索幹淨又燒的一手好湯水,甚得黃氏歡心,又因著為人寬和愛笑,從不仗勢藏私欺人,人都稱她一聲王嫂子。此時王嫂子打了哈欠盯著小丫頭燒火,又去那小灶上看湯頭的成色,負責做湯的小丫鬟就笑著道:“二爺上朝,咱們不上朝也跟著起個大早。”
王嫂子抹了眼角的困淚珠子道:“陶府距離皇城太遠了些,若是在黃家或者武安侯府那樣近便,也不用累咱們娘們了。”
“天天都是咱們做熟了的幾樣,王嫂子還不放心,趕緊回去睡個回籠覺吧。估摸著晚間才輪著嫂子大顯身手呢。”那燒火的丫頭道。
王嫂子笑罵了一聲道:“就你這個猴崽子精乖?倒擺布起我來了,你且仔細瞧,看看今兒是不是有新故事。”
那丫頭誠心逗趣,道:“若今兒但凡有一個主子點新菜,我就給您老打水洗腳。”
話音兒剛落還沒沾著灰,黃氏房裏的一個小丫頭就走了進來,搓著手哈氣道:“王嫂子,今兒給主子再加一道鴨肉小餃。”
廚房裏眾人笑成一團,那打賭的丫頭心悅誠服:“王嫂子我今天算是服了你。”
傳話的丫頭見眾人笑,還兀自疑惑,王大嫂子將一塊蜜棗發糕用油紙包了塞到那丫頭手中,笑道:“咱們記下了,這天還冷著,姑娘回去的時候也好拿著暖手。”
那丫頭歡喜的道了謝,出門就打開紙包咬了一口,軟糯粘牙,甜似蜜糖,將這正月裏的嚴寒都驅走幾分,還是在二房裏當差舒服,有賞錢拿,吃用都是訂好的,主子們也和氣,迎麵撞上了二姑娘陶文薑房裏的青禾,連忙行了福禮。
青禾略點點頭走了過去,那丫頭看著青禾的背影,粉紅色錦緞褙子將她六分容光趁成了八分豔色,她怔忪了一會兒,甚時自己也能升了二等,一等的丫鬟,跟在姑娘,奶奶們後麵威風?
王大嫂子見青禾嫋嫋婷婷走了來,才對燒火的丫頭講:“可是等著了,若她今兒不來或是二姑娘房中不傳話,我也算不得贏了你!”
陶家二房新任通政使陶國安已起身,兩個丫鬟腳輕手快,不發丁點聲音服侍著著朝服,束犀革,陶通政使正張了手臂讓兩個丫鬟配綬帶係環珮,卻聽身後悉悉索索,回首看到黃氏一手攏著淺玉色的素紋寢衣,一手微掀起半邊幃帳,溫媚如月的臉龐被高足燈架上的微光映著,越發朦朧慵懶起來。陶國安看得心中微熱,道:”這才幾更天,又不用你,起來做什麼?“黃氏雖沒再起,卻也沒有就勢躺下,就這樣隔著帳子說話:”老爺今天幾時能回?“
陶國安緊緊束革,回道:”新年第一日上朝,估摸著酉時都未必能落衙呢,要回時,自然會差人來報的。“頓了下又道:“這還未過正月呢,又冷得緊,也不必帶孩子們日日去正堂請安,鬆散幾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