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雲彩,像一口黑色的鍋子扣在人的頭頂,遮擋住陽光。
世界仿佛都變成了灰色。
起風了,帶來一股子腥膻的味道,血的味道。
細雨漸漸落到地麵上,蜿蜒著,彙聚成一條又一條小溪。
到處都是血。
刺目的、猩紅的鮮血,在寢宮中,到處都是。
臥房裏傳出痛苦的慘叫聲。
一個俊挺英朗的男子旋風一般的衝了進來,他身上穿了一襲黑色的精繡龍袍,頭戴紫金冠,他不是別人,正是這片洪荒大地龍氏一族的主宰,龍行雲。
此時,他麵上盡是焦急的神色,隨手抓住一個手上端著水盆的侍女,厲聲喝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冰兒怎麼會流產?”
那侍女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纖弱的身子瑟瑟發抖:“啟稟大王,我們娘娘原本好好的,正在午休,是王後派人送來一盅補品,我們娘娘吃了以後,便小產了。”
“什麼?”龍行雲愣了一下,旋即露出咬牙切齒的神情:“鳳雪衣——”
說罷,他轉身便向外走,徑自來到王後的寢宮。
王後的寢宮布置得異常簡樸,並沒有奢華的裝飾,香爐裏燃著可以使人寧心靜氣的安神香,幾個侍女安靜地站在一旁。
看到她們的大王突然出現,侍女們紛紛跪倒請安。
但龍行雲卻鐵青著臉孔,看都不肯多看她們一眼,徑自進了內室。
內室中,王後鳳雪衣臉色蒼白地靠坐在床鋪上,正在閉目養神。
“大王來了……”一名身份較高的侍女迎過去,滿麵笑容。“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話音未落,一記響亮的耳光已然響起,侍女捧著高腫的臉頰摔在地上,懵然無知,不知大王為何會發此怒火。
嘈雜的聲音吵醒了閉目假寐的鳳雪衣,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強忍著昏眩開口道:“發生什麼事了?”
“鳳雪衣,你幹的好事?”龍行雲大步走到床邊,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從床上扯了下來。
鳳雪衣不免驚慌,她十五歲便嫁給龍行雲,如今已經十年,他還從未如此對待過她。
“大王,請問,我到底做了什麼?”她掙紮著問,卻已然被他用力甩到了一邊,小腹猛地撞上桌子。
旋即,她露出痛苦的神情,用雙手捂住小腹,緩緩地跪坐到地上。
龍行雲仿佛瘋了一樣,衝過來,用力扯過她,狠狠的一巴掌甩了過去,她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打得栽倒在地。
一行血跡,緩緩地自唇角淌下,白皙的臉孔也在瞬間高腫了起來。
“該死的你,你身為王後,嫉妒成性,竟敢殘殺本王的孩子,本王容你不得!”一邊罵著,龍行雲一邊拔出佩劍,金色的佩劍,劍身閃著寒光。
“不要啊——”剛剛被他打了一巴掌的侍女撲過來,撲到鳳雪衣的身上。
“大王不要打了,王後現在懷了身孕啊……”
他高舉的寶劍終於沒有再落到鳳雪衣的身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鳳雪衣痛苦地蜷縮起了身子。
身子下,是好大一灘血跡。
雪白的絲衣,被鮮血濡染得一片淒紅。
他有些發慌,他剛剛才失去了一個孩子,如今竟然又失去了一個嗎?
侍女將鳳雪衣從地上扶起來,讓鳳雪衣可以靠著自己。
那一雙眼睛,含著滿眶的淚,絕望又委屈地看著他,小腹傳來的劇痛使她說話都很費力,但她仍然慢吞吞地開口:“大王兩個月沒來本宮這裏,突然一來,便指控本宮殘殺大王的孩子,請問,大王的孩子在哪裏?本宮又是怎麼殘殺的?”
龍行雲收起剛剛的驚慌,厲聲質問道:“你……不是你派人給冰兒送的補品嗎?冰兒吃了你的補品便小產了,定是你擔心冰兒生下朕的兒子,將來繼承王位,才會下的手,鳳雪衣,你好狠的心。”
“玄冰兒……哈哈……玄冰兒……”鳳雪衣突然爆出淒厲的尖笑。“好一個玄冰兒,你狠!你夠狠!”
“鳳雪衣,你發什麼瘋?本王問你,你知不知罪?”
“大王心中已經定了本宮的罪,本宮知不知罪,又有何用?”
“傳太醫,傳太醫啊……”侍女看著她蒼白的容顏,和滿頭的大汗,驚慌失措地尖叫。
“算了,墜兒,不用宣太醫了,本宮的身子,本宮知道……”鳳雪衣阻止了想為自己求醫的侍女,冷眸瞥著傲然挺立的男子。
她半生懸壺濟世,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傷得怎樣?
剛剛他傾盡全力地那一下,不止害她撞掉了孩子,就連她腹中的五髒都被嚴重震傷。
忽然想起自己剛剛嫁給他的時候,那樣的天真無邪,那樣的癡情一片。
她曾經偷偷在佛前許願,願生生世世都做他的妻子。
可是不過十載光陰,他就變了。
隻因她無法為他誕下龍嗣,便迎娶了玄氏一族的王女玄冰兒為妃。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怕斷了他龍氏一族的血脈,納旁的女人為妃,她能理解,但是……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嫁時羅衣羞更著,如今始悟君難托……”刺目的鮮血不斷地從鳳雪衣的唇角湧出,滑落,原本嬌柔美豔的臉孔,此時竟像修羅夜叉一般的猙獰恐怖。
她眼中流著血淚,似笑非笑地喃喃地自語:“佛祖有靈,若有來生,我鳳雪衣隻盼與龍行雲生生世世……再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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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宛塵在黑暗中睜開雙眼,一如既往,劇烈的喘息,茫然地望著頭頂熟悉的承塵,隻能苦笑。
幾乎每一個夜晚,他都會夢到他的前世。
一個不可一世的男人,一個征服了整個洪荒大地的男人,到底是如何苛待曾經最愛他的妻子。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做過多少傷害雪衣的事,畢竟那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了,但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如何親手殺掉雪衣的。
每當他想到雪衣在他麵前泣血而亡的那一刻,心髒就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撕扯一般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了?居然會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下手那麼狠,雪衣懷著身孕,卻被他虐打,肚子撞上桌子,不止小產,還受了極重的內傷。
而這一切,不過都是玄冰兒那賤人的陰謀,事實上,那賤人壓根就沒懷孕,卻對他謊稱身懷有孕,讓他誤會雪衣害她小產。
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挑起龍氏一族和鳳氏一族的戰爭,然後好讓玄氏一族漁翁得利,一統洪荒大地的陰謀。
而他,竟然愚蠢地上當了。
這一切,都緣自他的剛愎自用和不可一世。
他以為他是王,擁有無上武力的王,便可以為所欲為。
可是他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隻是一杯毒酒,就送了他的性命。
他滅掉了鳳氏一族,得意忘形之下,喝下了玄冰兒送給他的一杯毒酒。
他看著玄冰兒在他麵前得意的大笑,他看著玄氏一族的人衝進大殿,將他的人殺得一幹二淨,他看著玄冰兒以無比嘲諷的眼神望著他。
然後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玄冰兒從未懷過他的孩子,那一切不過是個局。
雪衣,他的雪衣,如今到底在哪裏?
隻因他輕信了判官那個混蛋,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輪回轉世,他與她,都不可能再有前世的麵容。
茫茫人海中,他根本就不知道哪一個是雪衣。
那個該死的判官,他一連拆了十座城隍廟,才逼得那混蛋出來見他,卻隻丟給他了四個字——一切隨緣!
真是該死的一切隨緣!
幸好,幸好他在投胎前沒有喝那碗忘魂湯,幸好他什麼都記得,不然的話,他都不知道自己來這世上再走一遭是為了什麼。
他發誓,再見到判官那個混蛋,他一定會宰了他!
還有閻君,那個躲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混球,他一樣不會放過。
門外,有人敲響門扉:“王爺,該上朝了!”
他答應一聲,坐起身,穿鞋下地,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放小廝們進來,讓小廝們服侍他盥洗更衣。
他的院落中,從不允許婢女的出現。
至少,在找到雪衣之前,他不會允許女人這種生物太過接近自己。
女人,太危險了!
兩刻鍾後,他離開王府,坐上一乘四人抬的官轎進宮上朝。
身上是一襲深紫色的官袍,暗夜王朝的官員官服分為七種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一品大員身著紫色,二品官員身著藍色,直至七品,身著紅色,文官的官服上繡飛禽的圖樣,武官的官服上繡猛獸的圖樣。
如今,他再也不是什麼不可一世的王,他如今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王爺,一個需要跪在別人腳下,給別人問安的男人。
事實上,若非是為了可以更方便地尋找雪衣,他才不屑這狗屁的王爺身份,他寧願自己是個普通人。
他想,與其當這人人豔羨的王爺,雪衣或許更喜歡他當個自食其力的農夫。
皇上今天的臉色不太好,自從坐到龍椅上就臭著一張臉孔,氣呼呼的,也不知道是誰招惹了他。
直到左丞相南宮清風開口,他才知道皇上為什麼生氣,原來皇上撥了巨款,花了五年時間修葺的金灤河竟然潰堤了。
數千年的光陰,在他在無間地獄受苦的時候,人世間早已改朝換代了無數次,因為對百姓太過殘暴,玄冰兒的氏族終究沒能一統這洪荒大地,短短十幾年便被百姓推翻了。
如今這個朝代名叫暗夜王朝,如今的皇帝名叫傲仲軒,是他在先帝眾多皇子中特地挑選了輔佐的,可以說傲仲軒能坐上這個皇位,都是他的輔佐。
其實皇位應該是他的,如果他想要,這個皇位便是輪也輪不到傲仲軒。
但是他已經不想做皇帝了,此生此世,他唯一的心願便是找到雪衣,和雪衣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