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賀樓啟隻覺心中百味雜陳,他雖然是生於草原的戎人,然而自幼熟讀漢人經典,文武韜略,不遜於中原才俊,對於天人感應的道理也是深有感觸,每覺中原板蕩,帝藩爭霸,自相殘殺,其勢日衰,而胡戎一心,水漲船高,不僅出現自己這般能夠力壓中原三大宗師的人物,更有赫連行、奧爾格勒、伯顏景義這些後起之秀,有生之年,即便不能蕩平中原,或也能夠南北分治,分庭抗禮,想不到自己最器重的首座弟子還未突破宗師境界的拘囿,中原卻已經有了子靜、平煙這等少年高手,莫非是天意如此?
正在賀樓啟心神怔忡之際,楊寧也已看到平煙舍命撲擊而來的驚世一劍,他與這個女子幾番交手,或是生死對決,或是比武印證,或是狀近嬉耍,早已對她的劍道修為了若指掌,卻從未見過如此華美壯麗的劍招。銀色長劍映射著七彩陽光,自上而下宛若天河倒掛,柔韌的劍身進行著微乎其微地顫動,每一次顫動都蘊涵著天地至理,消洱著前方的阻礙,義無反顧地刺向賀樓啟的頭頂。楊寧渾身振顫,他自從得到凝青劍以來,又在劍術上下了一番苦功,隻覺已經不在平煙之下,不料今日平煙竟能施展出這般驚世劍法,令他自慚之餘不免生出無盡豪情,當下毫不思索地猱身而上,凝青劍無聲無息地滑出袖口,仍是一招《白虹貫日.》,間不容發地刺向賀樓啟背心,這一次,他的劍招全不見雷霆之威,亦不見鬼魅之形,隻是恰到好處,宛若風吹無痕,雪落無聲。
在這對中原年輕一代絕世高手的上下夾擊之下,賀樓啟突覺背心一陣戰栗,心中千萬思緒盡皆收斂,自從先後擊敗三大宗師,登臨天下第一高手名位之後,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威脅,就在這決定性的一刻,賀樓啟突然做出了一個突兀的舉動,他閉上了眼睛,與此同時,仿佛實質的外放真氣宛似潮水一般收斂起來。
楊寧和平煙的攻勢都是不禁一滯,然而雖然眼睛可以看到賀樓啟矗立在祭天台上,感識中卻仿佛整個人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劍勢的終點處一片空蕩,令人生出強烈的違和之感。然而兩人都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轉瞬間便已經明白,賀樓啟是全部生機都斂藏了起來,四時更替,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天地如此,武學亦是如此,賀樓啟收斂真氣,那麼接下來必然是雷霆反擊,雙方就要在這一招之內分出生死勝敗,所謂的十招之約,已經是一個笑話。雖然如此,楊寧和平煙卻都沒有任何怯意,電光石火之間對望一眼,隻覺彼此的眼神都是一般堅定,當下各自全神禦劍,銀霓劍光華暴漲,凝青劍越發晦暗,攻向那仿佛一無所有的所在。
就在雙劍即將即身之際,賀樓啟驀然睜開雙眼,耀眼的神光宛若兩道閃電,緩緩抬起雙臂,他的動作是那樣緩慢,然而楊寧和平煙隻覺漫天風沙仿佛都靜止下來,數丈方圓的祭天台似乎都陷入大音希聲的莫名狀態,手中的寶劍更是墜上了千斤重負,咫尺之外的賀樓啟仿佛隔著天涯,寸許距離,竟是無論如何都難以飛渡,而賀樓啟的雙手卻已經分別抓向銀霓、凝青的劍刃,兩人心中閃過幾十種應對招式,卻都是避不開這看似緩慢的一抓,他們都是心誌堅忍之人,當此之時,皆是一橫心,劍勢不改初衷。
掌劍相交,楊寧隻覺全身真氣仿佛川流入海一般狂湧而出,賀樓啟的體內仿佛蘊藏著汪洋火海,自己的這點真氣仿佛一朵小火苗,轉瞬不見,平煙僅以銀霓支撐著身體,隻覺一身精純至極的太陰真氣便如潺潺溪流,在無盡冰川上流淌消融,事已至此,兩人皆是欲罷不能,明知這樣下去終將會內力枯竭而死,卻也無可奈何。
兩人皆是不暇旁顧,卻不知被夾擊的賀樓啟,也未必是輕鬆如意,他們兩人內力一陰一陽,一寒一熱,賀樓啟身處其中,猶如冰炭同爐,漸漸的,他半邊身子殷紅如血,半邊身子青黑如墨,異相駭世驚俗,然而又過片刻,楊寧、平煙越是催動真氣,賀樓啟身上的異相竟是漸漸淡去。就在這時,楊寧隻覺賀樓啟體內真氣驀然轉變,方才還是烈日火海,頃刻間便成了無邊風雨,縷縷清涼撲麵而來,相反,平煙卻驚覺萬裏冰川變成了融融春水,整個人仿佛都要沉溺於其中,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