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母(1 / 2)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沈息臉上的時候,他有些悲哀的意識到,自己的祖母已經八十四歲了。

老人家們常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大約到了一定年齡以後,“死”對他們來說,就不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虛幻概念,反而變成了一種可以坦然麵對的東西。

這麼念叨著的老人家,已經對生死看的很開,不僅自己沒什麼懼怕,就連子女們也都做好了準備,悄悄的找尋著合適的墓地和壽材——以備不時之需。甚至有些老人會自己去挑上一口心儀的棺材,放在家中院裏常備,自己時不時的去擦擦上麵的積灰。大概有些類似於提前打掃新房。

隻可惜,沈息的祖母已經不能和其他老人家一樣,肆無忌憚的用自己的生死和小輩們開玩笑了。她已經昏迷不醒足足三年,並且似乎將一直這麼昏迷下去。

七年前的沈息,還是本地一害。自從初中肄業,沈息就一直以“混社會”為生。他糾集起了一群和自己年紀相仿,從小就被“古惑仔”電影荼毒的小年輕們。他們腰裏別著破破爛爛的BB機,四處尋釁滋事,禍害商鋪,還不到十六歲就已經成了本地派出所的“老麵孔”。隔三岔五就要被拘留一回。

那時的祖母也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如果哪天沈息錯過了午飯或者晚飯,而且也沒打個電話回來,老人家就會從箱子裏默默收拾出一個包裹,裝上換洗的衣物,拄著一根髒的看不出顏色的木頭拐杖,一個人慢慢的走上三四站路,去派出所問問看自己的孫子被拘留在了哪個拘留所。然後慢慢的走到拘留所裏,給沈息送上拘留期間需要用的生活用品。最後再一個人回家,煮上幾個自家養的雞下的蛋,揣進懷裏,去給被禍害了的人家賠禮道歉。

雞蛋不值幾個錢,要賠償損失基本是不夠的,但看著一位七十多歲路都走不穩的老人家上門來道歉,任打任罵都不動彈,苦主們再大的氣也就消了。更何況沈息犯的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兒,苦主們往往看著祖母歎氣幾聲,嘴上罵兩句沈息不是玩意,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

在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著,從原來一個小時內,祖母能走上三站路去派出所打探情況,到後來三站路就要走上整整一天。她正在快速的衰老下去,比同齡人快,甚至比年長的人更快。

沈息卻絲毫不為所動。

這倒不是因為沈息有什麼必須繼續“混社會”下去的理由。沒有什麼和死去的同伴的約定,也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沒有任何正麵的理由支持著沈息繼續當一個混混。他隻是單純的是個混蛋而已。除了當一個混蛋以外,沈息並不知道自己還能想做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賣狠打架,敲詐勒索,小偷小摸,這些特征似乎被昏了頭的老天爺深深植入了沈息的基因一樣,他精通這些行當並且以此為樂。每次案值都不大,甚至夠不上立案的標準。不過兩包差煙或者一瓶劣酒罷了。似乎對沈息來說,給別人帶來痛苦和不便,遠比自己獲得些什麼更重要。

那時,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沈息能有浪子回頭的一天,所有人都覺得,沈息大概會一直這麼混下去,直到有一天被關進大牢裏不見天日,或者幹脆一顆子彈,大家都落得輕鬆。隻是有些可憐沈息的祖母,老人家到時候注定是孤苦伶仃。

然而,沈息確實浪子回頭了,隻是祖母沒能看到這一幕。

十六歲那年的夏天,沈息被叫到派出所裏“協助偵查”。最近派出所的轄區中,連續發生了四五起入室盜竊的案子,其中一起因為房主提前回家,直接演變成了入室盜竊傷人的案子。如此重案,自然引來了市局的高度重視,刑警隊已經在派出所轄區裏晃悠了四五天,卻仍然沒有絲毫進展。派出所的民警也不能閑著,連忙叫來了轄區內的眾多地頭蛇,希望能獲得一些提示。

沈息一聽這次是警察有求於他,頓時擺起了譜。不管警察怎麼做工作,就是一聲不吭。反而一臉挑釁的盯著警察同誌。

正巧沈息是今天最後一個被請回來“協助調查”的地頭蛇,而負責做他工作的民警同誌剛從警校畢業出來不久,正是滿腔熱血而且還有點年輕人惡趣味的時候。想著反正沒啥事情要幹,逗傻小子也不糟的想法,剛走上崗位的年輕民警同誌劉伴開始模仿起了複讀機。“以大局為重”和“上級領導高度重視”並用,“保一方平安”和“這是每個公民的責任”齊飛。從中午十二點半一直念到了下午六點,純淨水喝了一桶,喉糖咽下去四兩,可沈息還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惡狠狠的盯著麵前的年輕警察,一聲不吭。

可憐剛畢業的劉伴,一腔熱血已經被一桶純淨水澆了個通透,眼看著再不回家,屋裏的大醋缸子怕是即將無處安放,隻能再強調了幾句諸如“一旦發現問題盡快報告派出所”的話,然後就此作罷,揮揮手放了沈息和自己一條生路。

沈息也知道自家祖母的習慣,出了派出所後並沒有直接去找狐朋狗友們胡混,而是想著趕緊找到祖母回家,免得她又到處找人道歉,落了自己的麵子。隻是,沿著派出所往家走的唯一一條路上,一直沒有看到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