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溝，是大涼山腳下最窮的村子。
清明剛過，田間地頭處處都是忙碌的身影，一年之計在於春，對於莊戶人家來說，這開春後的每一寸光陰都是珍貴的，家裏的每一個勞動力都要派上用場。
除了那些年紀太小的孩子，又或是老邁的爹娘，以及沉珂許久的病弱除外，其他有一個算一個，都得下地幹活。
但村東頭的老莊稼把式蔡老漢的家中，今日卻破天荒沒有一個人出工。
蔡家院子門口停了一輛套好的騾車，穿著皺巴巴棉衣的蔡老二側著身子坐在騾車上，雙手攏在袖子裏，望著傳來激烈爭吵聲和婦人哭聲的堂屋方向，皺著眉，咕噥了句：
“不就是賣個丫頭片子嘛，咋這麼麻煩，婦人做事就是磨嘰！”
蔡老二不耐煩的朝堂屋門口吆喝了一嗓子：“啥情況啊？還走不走啦？錯過了良辰吉時劉員外怪罪下來咱都沒好果子吃！”
話音剛落，一個身量高挑，馬臉尖鼻子的婦人便從堂屋門口探了個身子出來，朝蔡老二這邊擺了擺手道：“別催，快了快了！”
這馬臉婦人是蔡老二的婆娘朱氏。
朱氏對蔡老二說完這句話，扭身又進了堂屋。
堂屋裏，八仙桌主位上蔡老漢坐在那裏，沉默的抽著旱煙。
煙圈一圈圈吐出來，讓老漢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有些模糊。
蔡老漢邊上，一個穿著青色粗布衣裳的老嫗抄著手坐在那兒，花白的頭發一絲不亂的梳在腦後，挽成個小髻，露出寬闊的額頭。
老嫗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嘴角邊上長了一顆黑色的大痣，配上那兩片單薄的嘴唇，讓她看起來格外的刻薄，不好相處。
“……老三媳婦你到底咋回事？昨兒夜裏就跟你這打過招呼了，說今個讓老二送傻妮去鎮上給劉員外家的小兒子做媳婦，你咋這睡了一宿又變了卦？到底還把不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底？”
老嫗惡狠狠瞪著跪在腳邊的婦人，咬牙切齒的罵。
婦人披頭散發，一雙眼睛哭得紅腫如桃，懷裏還緊緊摟著一個蓬頭散發的小女孩。
小女孩目光呆滯，一隻髒兮兮的手塞在嘴巴裏啃著，口水糊了一下巴。
婦人也顧不上為孩子擦拭，仰起頭，用沙啞的聲音苦苦央求麵前的老嫗：“婆婆，我求求你，別賣妮兒，妮兒還小，她才十歲，又是個心智不全的可憐娃，沒了我在邊上她活不下去的……”
婆婆馬氏嫌惡的看了眼婦人懷裏的孩子，扭過頭去。
先前往門口探了個頭又回了屋的二媳婦朱氏走了過來，對跪地的婦人不耐煩的道：
“三弟妹，你到底要二嫂我說幾遍呢？咱妮兒不是賣，不是賣，是出嫁，人家劉員外可是白紙黑字合過了八字，還送來了四兩銀子的彩禮錢呢！”
“那劉家在鎮上，可是大戶人家，養著一窩子的丫鬟下人，咱妮兒一進門，那是做少奶奶享福去啦，咋地也比待在咱這飯都吃不飽的窮家要強吧？你二哥可是費了好一番勁兒才給咱妮兒謀到這門好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