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爛菜葉子飛來糊在臉上,囚車裏的李摘星跳起來,可惜了那一句髒話還沒罵出口,又是一顆爛雞蛋朝著臉上砸來,李摘星趕緊閉了嘴,好漢不吃眼前虧,隻是難免在心裏嘀咕這大興朝的老百姓啊,也真是喜歡落井下石的老百姓,這前後的囚車,怎麼數了數就砸在自己身上的爛菜葉子最多?不就是嫉妒他李摘星模樣帥氣嘛?
原本以為大不了又是一段牢獄之災,李摘星爺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結果小看了這牢頭的黑心程度,為了自己的功績,三言兩語就把他這個隻殺過雞沒殺過人的俠盜說成了孫青茶的同黨,他李摘星爺爺多硬氣,哪能輕易屈服,可惜啊,他大概是來的時候在春風樓裏吃飯沒吃飽,腿軟,沒能擰過一幫獄卒,一不留神手印就按上了,要是曉得孫青茶這孫子犯的是連同黨都要被砍頭的大罪?
隨著車輪咕嚕咕嚕的聲響,三輛囚車穿過人群,身後囚車上是個披頭散發的大漢,據說是個真正窮凶極惡的山匪,李摘星偷摸扭頭一看,一身銅筋鐵骨,身板頂自己兩個,瞧著就是個會覺得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的好漢,再向著前麵一看,孫青茶靠在囚車一角雖然麵無表情,可人家可是讓揚州中人談之色變的孫魔頭啊,隻有李摘星,想想自己實在是個被牽連的可憐人呐,李摘星神情幽怨,在囚車裏翻了個身,望著頭頂上的天空唉聲歎氣,看守囚車兵卒白了李摘星一眼,這家夥的事跡在牢裏都傳遍了,知情人誰不曉得孫青茶朝著死裏得罪的是這揚州地頭蛇的阮家?不用想就是天羅地網,這個叫李摘星的卻傻不拉幾闖進來了,還沒有江湖好漢寧死不屈的硬氣,一看到一排刑具腿都嚇軟了,咽了口唾沫還推脫自己是走岔了,走岔了。
好在這家夥簽字畫押的利索,才躲過一樁活罪。
無視了周圍兵卒的白眼,李摘星用右手兩指不停摩挲著袖口,無論在揚州是如何的春風得意,他李摘星最不能忘的就是當初那個叫他來揚州的老道士了,那老家夥給了李摘星一個錦囊,說保命的時候用。雖然他李摘星是個不入流的偷兒,但始終對很多東西心懷敬畏,比如天地,比如鬼神,比如一些自己理解不了的本事,既然他李摘星真心相信那個老道真是一個法力大到沒邊兒的老道,就不會覺得這神秘兮兮的箭囊會是老道無聊來騙自己的消遣。
曾經在秦淮河上的夜晚他李摘星碰到那個追著他不依不饒的魔教妖人,他李摘星動過念頭,前些日子喝酒誤事險些被人亂棍打斷腿,說實在話他也想掏出老道那錦囊,然而最後還是忍住了,老道說了生死關頭,那就是生死關頭,他李摘星可是個有操守有堅持的偷兒,可如今,這一瞅,揚州繁華啊,不僅繁華在隨處可見的肥羊,也不僅繁華在春風樓裏賊好吃賊貴的酒菜,也繁華在法場上的人山人海,萬人空巷,這種時候,老道的法力夠不夠?老道是不是真的掐指算到了這一天?李摘星說實話有點慌。
袖口的縫線被李摘星摩挲開,這錦囊,被李摘星縫在了衣服袖口裏,周圍填了棉花,他是偷兒,自然曉得哪裏藏東西能不被人搜走,什麼藏鞋底的想法都爛大街了,他李摘星自然不屑於藏。
李摘星頭上頂著爛菜葉子,拆開錦囊,伸出兩根手指摸出裏頭的一張小紙條,李摘星不急了,隻是一雙眼睛滴溜溜賺,在圍觀的眾人看來,囚車裏這個不出名的家夥怎麼這麼賊眉鼠眼的?
於是手中的爛菜葉子更多的朝著李摘星身上扔過來了。
在這附近建築最高的瓊花樓上,張不三輕搖羽毛扇,看著從遠處而來的囚車漸漸的進入視野,身旁的憨子仍舊提著他那一對雖說是空心但也不輕巧的大鐵錘,除了身後的哥哥張不三,看著誰都是一臉戒備神色。
瓊花樓高七層,比西湖劍宮那座通天塔也就差上了兩層罷了,在劍宮中張不三去過通天塔塔頂,實際能夠立足的地方很小,視線所及,也大多是西湖的青山綠水,不像是這瓊花樓,樓頂天台開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的揚州繁華就在腳下一覽無餘。
瓊花二字的名兒是已經故去的前代首輔親自定下,就在張不三的頭頂,楹聯左右分別是“古來聖賢皆隨風雨去千古流傳唯一詩家”和“百代功業且看後來人揚州老朽隻說瓊花”,也是出自那位文采風流的前代趙老首輔曾寫下的詩句,那位前代首輔老家就是揚州,廟堂上派別錯綜複雜,比如多是東陽人出身的人組成的東陽派,再比如名義上以黃山隱士淡泊思想為追求的黃山派,但這些總的都可以被劃在“江南派
”中,與青州的青黨分庭抗禮。大興士子十之七八出自江南,自然這瓊花樓也受到一大批文人士子的推崇,甚至以趙氏門下走狗自稱,若是在這揚州一般身份的膏粱子弟,想要登上這瓊花樓一觀都要費上一番功夫,倒是不至於被人轟下來,但若是做出什麼不雅事,則也可能被一幫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