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上有很多事你總以為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但它卻偏偏發生了。而且就發生在你身上。等你發現這事實時,往往已太遲。
夜色漸深。他們沒有燃燈,就這樣靜靜地擁抱在黑暗裏。
世上又還有什麼事比情人在黑暗中擁抱更甜蜜幸福的呢?他們的幸福直到現在才真正開始。
隻可惜開始往往就是結束。
(二)
雙雙心裏充滿了幸福和寧靜,天地間似已充滿了幸福和寧靜。
風從窗外吹過,帶著田地裏稻麥的香氣。收獲的季節已經來到了。
她輕撫著他的臉,指尖帶著無限的憐惜和柔情,輕輕道:"你瘦了"高立微笑道:"很快我就會胖起來的。"
雙雙嫣然道:"我喜歡你胖一點,明天我婉蹄膀給你吃。"高立道:"明天我們要出去。"
雙雙道:"出去?到哪裏去?"
高立道:"去找小秋。"
雙雙的臉上發出了光,道:"你要帶著我一起去?"高立道:"當然,我帶你去看他的孩子。"
雙雙大喜道:"他有了孩子?"
高立柔聲道:"我們也會有孩子的。"
雙雙臉紅了,全身都充滿了對未來幸福的幢懼,這種感覺使得她整個人都好象要飛了起來。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問道:"你看見過他的妻子沒有?"高立道:"沒有,我走得很急。"
雙雙道:"我相信那一定是個很好的女人,因為他也是個好男人。"高立道:"不但是好男人,也是個好朋友。"他歎息著,接著道:"除了他之外,無論誰都絕不會將孔雀繃借繪我。"雙雙道:"孔雀翎究竟是什麼?"
高立道:"是一種暗器-但又不完全是暗器。"
雙雙道:"我不懂。"高立道:"我也很難說明白,總之,它的意義和價值都比世上任何一種暗器超出很多,無論誰有了它,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雙雙道:"變成另外一個人?"
高立點了點頭,道:"變得更有權威、更有自信。"他笑了笑,接著道:"我若非有了它,也許就不是麻鋒的敵手。"雙雙道:"我還是不懂。"
高立道:"你永遠都不會懂的,甚至連我自己都不太懂。"雙雙遲疑著,終於忍不住道:"我……我能不能摸摸它?"高立笑道:"當然能,隻不過你千萬不能去按那兩個鈕,否則他聲音突然停頓,笑容突然凝結,整個人都似已全都被冰凝結,就好象突然一腳踏空,自萬丈絕壁上跌入了冰河裏。
孔雀繃竟已不見了』
雙雙看不見他的臉色,但卻忽然感覺到他全身都在發抖。
他這一生中,從未如此驚慌恐懼過。
他從未想到這種事竟會發生在他身上。
雙雙悄悄地離開了他懷抱。
她並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她已能感覺到,已能想象到。
隻不過她還不能完全了解這件事有多麼嚴重。
沒有人能真的了解這件事有多麼嚴重。
高立動也不動地坐在黑暗中,整個人都似已被埋人地下。
然後他突然發狂般衝了出去。
雙雙就在黑暗中等著他。
她知道他一定是到掩埋麻鋒的屍身處尋找去了,她希望他能找至Q。
她隻求不要再有什麼不幸的災禍降臨到他們身上。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心裏卻已有了種不祥的預兆,眼淚也已流下。
風吹過,風聲似已變為輕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腳步聲緩慢而沉重。
她的心沉了下去,悄悄擦幹淚痕,忍不住問道:"找到了麼?"高立道:"沒有。"
他的聲音已因驚慌恐懼而嘶啞。雙雙聽著,心裏就好象被針在刺著,輕輕道:"你想不出是在什麼時候掉的?"高立咬著牙,似乎恨不得咬斷自己的咽喉。
他從未對自己如此痛恨過。
雙雙沒有安慰他,因為她知道現在無論什麼樣的安慰都已無用。
她隻能想法子誘導他的思想,所以她就試探著道:"你回來的時候,孔雀繃已不在你身上?"高立道:"矚。"
雙雙道:"你沒有摸過?"
高立道:"我……我想不到會掉的中
他當然想不到。中
所有的悲劇和不幸,正都是在想不到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的。雙雙又忍不住道:"你殺麻鋒的時候,身上並沒有孔雀繃?"高立道:"一定已沒有,否則它一定就掉在附近。"雙雙道:"你身上並沒有孔雀鑰,卻還是一樣殺了他』"高立的雙拳握緊。
他現在才明白,縱然沒有孔雀繃,他還是一樣有殺麻鋒的力量。
隻可惜他現在才明白已太遲了。
雙雙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你最後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它的?"高立沉吟著,道:"在車上。"
在車上他還摸過它,那種光滑堅實的感覺,還使他全身都興奮得發熱。
然後他就完全放鬆了白己,因為這世上已沒有什麼值得他擔心的事。
雙雙道:"會不會是在車上掉的?"
高立道:"很可能。"
雙雙道:"那輛車呢?"
高立道:"已走了。"
雙雙道:"你在什麼地方雇的車?"
高立道:"在路上。"
雙雙道:"沒有注意那是輛什麼樣的車?"
高立道:"沒有。"
雙雙道:"也沒有看清趕車的人?"
高立垂下頭,握緊雙拳,指甲已刺入肉裏。
那時他實在太愉快、太興奮,竟完全沒有注意到別的人、別的事。
最不幸的是,他為了不願被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在路上還換過兩次車。
雙雙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知道他們恐怕已永遠無法找回那孔雀。翎了。
一個人失去的東西越珍貴,往往就越是難找回來。
無論你失去的是孔雀鑰也好,是情感也好,結果往往是同樣的。
雙雙勉強忍著目中的淚水,輕輕道:"現在你準備怎麼樣?"高立道:"我……我不知道。"
雙雙道:"你當然要去告訴他。"
高立道:"當然。"
雙雙道:"無論如何,這總不是你有心犯的錯,他也許會原諒你高立黯然道:"他絕不會……若換了我,也絕不會原諒他。"雙雙道:"為什麼?"
高立長長歎息,道:"你也許永遠都不會了解孔雀翎對他們有多重要,可是我了解。"雙雙道:"也許……也許我們可以想法子賠給他。"高立道:"沒有法子。"
他的聲音更苦澀,忽又接著道:"也許隻有一種法子。"雙雙的臉忽然也因恐懼而扭曲。
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人若犯了種無法彌補,不可原諒的錯誤時,通常隻有用一種法子來贖罪。死』
她忍不住撲過去,緊緊擁抱住他,嘎聲道:"你絕不能走這條路。"高立默然道:"我還能走什麼別的路?"
雙雙道:"我們可以走……走到別的地方去,永遠不要再見他。"高立忽然推開了她。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將她從自己懷裏推開。
他並沒有太用力,但雙雙卻隻覺得整個人都被他推得沉落了下她忍不住道:"你——你這是為什麼?"高立咬著牙,一字宇道:"我想不到,想不到你會叫我做這種事。"雙雙道:"可是你……"
高立打斷了她的話,道:"我殺過人,甚至殺過很多不該殺的人,也做過很多不該做的事,可是我從未出賣過朋友。"他聲音突又嘶啞,接著道:"這也許隻因為我從未有過朋友,中隻有這麼樣一個朋友。"雙雙垂下頭淚珠又泉水般湧出。
高立慢慢地接著道:"我知道我不能死,為了你,為了我們,我絕不能死,所以我才想盡一切法子要活下去,可是這一次……"雙雙嘶聲道:"這一次你難道不能——"高立又打斷了她的話,道:"這一次不同,因為我了解孔雀鋼對他們的價值,也了解他是在多麼困難的情況下,冒著多麼大的危險,才將孔雀繃交給我的,這世上從未有人像他這麼樣信任過我,所以我絕不能虧負他,死也不能虧負他。
雙雙咬著嘴唇,道:"所以你一定要去告訴他這件事。"高立道:"一定。"
他聲音裏充滿了決心和勇氣。
這種勇氣才是真正的勇氣。
雙雙垂著頭,過了很久,才輕輕道:"我本來以為你會為我做出任何事的。"高立道:"隻有這件事例外。"雙雙道:"我明白,所以——我雖然很傷心,卻又很高興。"很平靜,慢慢地接著道:"因為我畢竟沒有看錯你,你實在是個值得我驕傲的男人。"高立握緊著的雙拳,慢慢鬆開,終於又俯下身,擁抱佐她。
又過了很久,他才綴然歎息道:"這一次我知道我沒有做錯,我已不能再錯了,現在我隻覺得對不起一個人……我對不起你。"雙雙柔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高立沒有再說什麼,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代表一切。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無論什麼樣的災禍和不幸,都應該兩個人一起承擔的。
你若有了個這麼樣的妻子,你還能說什麼?
黑暗。
沒有星光,也沒有月光,黑暗得可怕。
他們靜靜地擁抱在黑暗裏,等待著黎明。
他們這一生好象永遠是活在黑暗中的,但他們還是覺得比大多數人都幸福。
因為他們的生命中已有了真情,一種永遠沒有任何事能代替的真情。
所以他們的生命已有了價值。
這點才是最重要的。
(三)
秋已很深了。本葉已開始凋零,尤其是有風吹過的時候,秋意就又更深了幾分。
但秋色還是美麗的。
一種淒豔而感人的美麗,濃得就像是醇酒。
你如果也站在那裏,你不飲就已醉了。
高立站在這裏,站在樹下,等著。
他實在沒有勇氣去見秋風梧的家人。
這打擊對孔雀山莊是多麼大,他已能想象到。
秋風梧隨時都可能出現,已有人去通報。
兩隻孔雀慢慢地在楓林中倘佯,用嘴梳理著它們美麗的羽毛。楓葉已紅了。
高立癡癡地站著,癡癡地看著。心裏一陣刺痛,他實在不知道當自該怎麼說才好。
他幾乎沒有勇氣等下去。
草地上已有腳步聲傳來,他竟不敢回頭去麵對著他。
他感覺到有一隻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一隻穩定而又充滿了友情的手。
一個穩定而充滿了友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