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熟悉的棗樹,在正午的陽光下,投下斑駁陰影。相挨著的三間瓦房,灰色的主調無不透露著年代久遠破舊的影子。
花了兩個小時,陳望中才接受了帶著黑色幽默的玩笑——回到了十八歲。
沒有出車禍被撞死,有點慘絕人寰的重生。躺在女人肚皮上,忽然重生的白日夢也沒有。甚至老掉牙的被雷劈了的重生,他也沒遇到。
三十九歲的中年男人午休睡了一覺,醒來之時,坐在了早已經消失了很多年的老房子的院子裏。
抬頭望天,初春的太陽晃的睜不開眼睛。
門開了,一個戴著眼鏡,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出去走走吧,整天待在家裏也不是事。”
父親陳海山熟悉的臉龐,仿佛昨天之後,第二早上再見到一樣,隻不過年輕了很多。
“我說了不聽,還得你說了才管用。”
中間正房走出來個中年婦女,尋常的衣服,挽著頭發,腰上係著格子布的圍裙。
陳望中往那邊看了一眼,恍惚中收回了感慨的目光。
年輕時候的老媽,總是那樣,身上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微表情,每一個細胞,都是十足的親和力,一如二十年後那樣,變了的隻是頭上的青絲臉上的皺紋。
“我這就去。”
二十年的記憶,能記住的大抵都是些模糊的印象,他太需要時間,去熟悉這風起雲湧,黃金遍地,無數人站在風口,光榮的當上那頭豬的1997年。
出了門,沿著胡同走上百米的距離,冷清的十字街隻有少數的行人。
不是逢陰曆“一、四、七”趕集的日子,街道兩邊的商鋪,關門的占了一大部分。
鋼筋水泥的樓房還是極少數,大多還是老舊的古樸瓦房,甚至是雕刻著花紋,張貼著昏黃照片的木門。
1997年的中國,作為先富起來的沿海地區,脫韁的野馬一般,奔馳在現代化的康莊大道上,變化一日千裏。
可在西北秦嶺南麓的林關鎮,仿佛被這個世界遺忘的孩子,蜷縮在角落,剛睡醒那般,吹拂著外邊世界偶爾吹進來的新鮮氣息,慢悠悠的等待著新世紀之後,隨著西部大大開發的全麵鋪開,真正的踏上新時代的列車。
街邊一兩個老舊公用電話亭,讓陳望中忍不住走過去,拿起聽筒,不是想打電話,隻是感受一下很多年都沒見過的老舊物件。
就算想打電話,沒磁卡也打不了。
小心翼翼的放下聽筒,沿著十字街,不多久走到了街道的盡頭。
1997年的林關鎮,十字街滿打滿算的兩條街道,不超過千米,一個來回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已經火了好些時候的《九妹》,熟悉的旋律,讓他不由自主的跟著哼了幾句。
熟悉的記憶漸漸清晰,他沒有在十字街逗留,幾十分鍾之後,回到了有些年頭的棗樹剛發芽的枝葉,籠罩下的三間瓦房。
正房那邊的臥室,是父母的房間,幽幽的話語從屋中傳來。
老爸的聲音不緊不慢,一如他站在講台上,麵對數十個學生,抑揚頓挫的聲音那般,很有節奏感。
“孩子這事,也別著急,才十八歲,上學是不行了,出去打工見見世麵,還是可以的。”
一家之主的話,等於有了清晰的目標,愁了很久的事情,也讓作為母親的王文秀心裏有底了。
“這麼小就出去……”擔憂還是有的,這年頭出門打工的人多了,縣城,洛州市,甚至去長安的也有。不管哪裏都是人在異鄉,就這麼一個兒子,哪能放心的下。
男人似乎天生就比女人,有著更強的決斷、更清晰的目標:“待在咱們身邊,能有什麼出息?要麼做生意,要麼幹點零活養家糊口。做生意他不行,四處幹零活,一輩子就這樣?外邊的世界大著呢,闖一闖沒壞事。”
說話的聲音,在這裏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