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秋笑著看向影魔,扯動嘴唇,說了一句話。因為喉嚨已經笑得發啞,這句話完全被堵在了嗓子眼裏,隻能通過嘴型辨認出來。
於秋說的是:師兄不可信,難道你就可信嗎?
許鴻不值得依靠,這世上還有誰值得依靠?於秋對自己說:誰都不值得。
影魔氣得一巴掌扇過去,將於秋扇得滾到了一邊。
於秋並沒有試圖起身。
他在想著:說白了,他究竟為什麼非得依靠誰?
他是一個符修,而符修的生存之道,就是找到一個值得依附的人,用製作符籙的技術換取對方的保護,相輔相成。玄岩大陸上所有符修都是這樣的,無一例外。然而……
為什麼符修隻能這麼生存?
憑什麼符修隻能這麼生存?
他們有著被所有人覬覦的技術,他們可以製作出無數強大的符籙,並且沒有人比他們更知道應該如何使用這些符籙,他們憑什麼還需要依賴別人的保護!
於秋當年選擇和許鴻在一起,是因為許鴻告訴他,符修不應該花費太多的心力在自保上,符修應該心無旁騖,所以符修必須找到一個最值得依靠的人。
但這世上……有誰能比自己更值得依靠?
依附別人的路,是一條更方便更輕鬆的路,也是一條將自己的性命全部押在別人身上的路。於秋終於發現,其實這條路並不合適,因為他根本找不得一個值得全心信賴的人。他曾經以為許鴻是,但許鴻不是,所以沒人能是。
於是於秋想通了。
他最大的錯誤,不是選擇了信任許鴻,而是選擇了這條將自己的性命押在別人身上的路。
如果最開始於秋沒有選這條路,而是努力學習如何自保,努力學習如何利用符籙強化自己,努力學習如何攻擊,那麼就算他的同伴舍棄了他,就算他的同伴暗地裏想要他死,他又何至於落到眼前這個地步?
從最初的最初,他能依賴的就隻有自己。
於秋真的想得太通了。
影魔抽動著臉頰。他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這麼費心費力地,好不容易等到於秋想通了,卻一下子就通過了頭。這讓影魔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然後他感到於秋四周的靈力起了一種特別的波動。
影魔悚然而驚。
他認出了這種波動,這種波動他曾經在好幾百年前見過,在一個老頭子從金丹突破到元嬰的時候。而現在,因為這忽然的悟道,於秋已經在金丹巔峰卡了幾十年的修為竟然有了鬆動。
在大徹大悟之後,於秋找到了自己的路。
在這一瞬間,他觸碰到了突破到元嬰的機緣。
自從上一批元嬰修士失蹤之後,玄岩大陸已經很多年再沒有人突破到元嬰了。如果於秋成功完成突破,哪怕他是個符修,他也將成為玄岩大陸當之無愧的第一強者。
影魔無法再鎮定下來,大聲喊道,“停下!別亂來,快停下!”
他的驚慌,並不是因為害怕於秋會突破成功。實際上正相反,於秋這次根本不可能成功。因為於秋的身體……在經過了三個月的禁錮與這麼多的折磨之後,於秋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支撐得住這次突破。一旦繼續突破下去,迎接於秋的唯一結果,就隻能是灰飛煙滅。
更何況於秋現在還身處駁靈陣內!連穩定的靈氣都觸摸不到,還談什麼突破!
麵對影魔的驚慌,於秋卻隻是笑。
他並不是無法停下。如果停下,他也隻是會錯失這次突破的機緣而已。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修士會在機緣來臨的時候選擇錯失,哪怕將要承受死亡的代價。
更何況……活下來又能怎麼樣?放棄突破,繼續身處這種禁錮之中,直到他有一天終於頂不住這些折磨,接受影魔的邀請,換一個依附的對象?
不,於秋不接受。
於秋的笑容裏深深刻著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
影魔轉過身,飛撲向陣眼,想要至少停下駁靈陣。
但是已經晚了。
於秋臉上依舊露著那抹笑容,他的靈魂卻已經與世界交融,魂力在天空鋪開,好像可以伸得無限遠,觸摸到天的盡頭。這是突破的第一步,卻也是於秋的最後一步。
一陣風吹來,暫時失去了靈魂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瞬間化為齏粉。
靈魂無處可歸,最後隻能消散在天地間。
但在這一個瞬間,於秋的靈魂觸到了每一個修真者都夢寐以求的東西——道。零散在天地間,無形無質的道。
就為了這一觸……雖死,無悔。
——但你甘心嗎?
在天地間的某一個角落,於秋忽然聽到了這麼一個細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