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3號, 我在從巴黎去布魯塞爾的火車上遇到了陸雲鳳, 當時她穿一件紅『色』的絲綢襯衫,戴著遮住大半邊臉的墨鏡, 剛啟動的火車搖晃的厲害, 她也跟著一搖一晃的向我走來,坐在了我的對麵。那一天,我們是那節車廂裏唯二的東方麵孔。
我一開始就注意到她, 當然不是因為她看上去跟我同族, 而是因為她的那件紅『色』襯衣,紅『色』是我鍾愛的顏『色』, 見到任何紅『色』的物體都會難免多瞟一眼。
我當時試圖想象方果兒穿上那件紅『色』襯衣的樣子, 但是努力了幾秒鍾, 不得不放棄。因為我跟果兒實在太久沒見, 我幾乎已經忘記她長什麼樣兒了。
方果兒是我的女朋友, 必要場合,也會被介紹為孫夫人。我們在一起七年, 每次在談論結婚時,都會因為孩子的問題擱淺。她想要孩子,我不想。
她據此認為我不夠愛她,因為她的一個姐妹跟她說:“如果男人說不想要孩子,你一定要明白,他隻是不想跟你要孩子。”這句話背後還有個生動的故事, 所以令方果兒深信不疑。
盡管我無數次的跟她說, 我不想要孩子, 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好父親。
有很多次,我想過跟方果兒分手。雖然我不想要孩子,但是我得結婚。我的工作要求我得有一個家庭,至少是兩個人的家庭,以顯示我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能成為負責人的領導者。
但是最終我們也沒有分手,倒不是因為方果兒不肯,我知道她早就不愛我了。我們沒有分手的原因說起來很荒唐,是因為沒有時間。
我跟果兒雖然沒有結婚,但是我們有許多聯名產業,如果分手,這些產業勢必要做切割,還不能全部交給律師辦,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畢竟我任職國企,她是公務員,這裏麵有太多不能為外人道的東西。
我正想著跟方果兒之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忽然聽到對麵傳來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我抬頭,看到坐在我對麵的紅衣女人在笑。我問她笑什麼,我指了指我手裏的書說這是我讀初中時候看過的小黃書。
我手裏拿著的是一本王小波的《黃金時代》。我第一次看這本書的時候也是初二,專門挑那些描寫男女情&事的段落來看,『露』骨的詞彙總是令人亢奮。
不過初中過後,這本書吸引我的是另外的東西,譬如我翻開的這一頁上的這句話:“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在紅衣女人上車之前,我已經把這句話讀了好幾遍,如果不是她的出現打斷我的思緒,我想這會兒我的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我最近總會無端端的難過,有人說這是抑鬱症前兆;抑鬱症最近幾年成為圈裏的流行病,很多人『自殺』的原因被歸咎於此。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自殺』,一定會留下完整遺書,讓他們知道這跟抑鬱症毫無關係。
“請問這趟車去哪兒?”
正當我想著遺書要怎麼寫的時候,我再次聽到了對麵女人的聲音。
“布魯塞爾、歐盟總部。”我說著又仔細的看了看她,很明顯,她不是體驗生活的藝術家,也不是傻到會上錯車的無知『婦』女,到了這個年紀,還能衝動到上一輛不知開往何處的火車,想必是個無所事事的富家女。
“布魯塞爾。”她重複道,接著問我:“你去工作?”
我搖了搖頭,“隨便走走。”
“那咱倆差不多。”她說。
我笑,一定是我剛才看她的時候透『露』出了不屑,她才會這樣問,不過她到底厚道,如果換成方果兒或者我的那些女下屬,她們一定會想辦法反擊,讓我知道我正在隨意評判他人。
“布魯塞爾不大,但是很有意思。除了撒『尿』小童、原子塔這些大家都知道的景點以外,街頭雕像和某些街區的櫥窗也非常有意思。”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偏見,我開始對她釋放友好。
“我知道天鵝咖啡館,馬克思寫《□□宣言》的地方。”她說。
我又笑,因為她的氣質、打扮,實在跟馬克思和《□□宣言》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我很快又意識到,這是偏見。說不定她正是那種最堅定的『共產』主義者,而我這種人,正是她要革&命的對象。
“所以你是為馬克思而來?”我懷疑我的語氣可能有些過於小心翼翼。
“我以為你是。”她指了指我的胳膊說道。
我一愣,這才發現我外套的袖子上印著鐮刀斧頭圖案。我早上出門穿的是三件套西裝,這件外套是從司機那裏借來的,當時匆忙套上,沒有留意過圖案。
我脫下外套,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通,確認沒有不適合出現的圖案,於是重新穿在身上。
我衣服還沒穿好,對麵女人忽然鬼鬼祟祟靠近我,小聲說道:“檢票的來了。”
我回頭一看,是有一個穿著製服的白胡子男人正走進車廂,開始查看乘客車票。
“你沒票?”我問紅衣女人。
她搖頭,“嗯。”
“可以補。”
“我沒帶護照。”這句話她說的很小聲,我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她趴在桌子上,身體前傾,頭幾乎頂著我的胸口,又輕輕說了一遍,“我沒帶護照。快,幫我!”
我想如果她是我的下屬,我已經開始罵人了,出門不帶護照,三歲小孩子都不會這麼幹。
但鑒於她是個遠在異地他鄉的國人,我還是壓著不耐問道:“怎麼幫?”
“坐到我這邊來,假裝在吻我!”她說完在位置上坐正,取下墨鏡,同時輕輕拍了拍她身邊的位置。
我本來覺得這個提議非常的無稽,但是在她摘下墨鏡的那一刻,我動搖了。那張臉不施粉黛,也不再年輕,但卻意外的好看。嫵媚中帶著英氣,跟我鍾愛的紅『色』正好相配。事實上,我從未見過一張跟紅『色』如此相配的臉。
我起身移到她旁邊,這個時候檢票員離我們還有幾排的距離。
“快點!別讓他發現我們是在作假!”她說著拽我坐下來,迅速的將頭靠在我肩膀上。她有一頭蓬鬆卷曲的長發,柔軟發絲觸到我的脖子和下巴,像是某種特殊布料的觸感。
“你確定這樣可以?”雖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但我心裏對這樣的胡鬧還有些猶疑。
“一定可以!這裏是法國,即使世界大戰,他們也不會打擾一對正在接吻的情侶。”她說著主動將手搭上我的肩膀,再次提醒催促我快點。
我不得不摟住她的肩膀,低頭靠近她,伴隨著她溫柔體香襲來的,是某種危險的預感。
多年來,我恪守一個好男人的準則,自打跟方果兒在一起後,從未跟其他任何女人有過苟且。
好笑的是,這在方果兒眼裏並不算是一個優點。很久以前,在我們還有心思吵架的時候,她說我薄情寡義,引用的例證是我把一位喜歡我的女下屬降職調離公司總部。
“就算你不喜歡她,但是她那麼喜歡你,隻要是一個正常的人,都應該對她留些餘地。可是你卻為了自己的名聲,不惜毀了她的職業生涯,這就是你!”方果兒這樣控訴我。
我記得自己當時氣炸了,我跟方果兒說,從此以後我來者不拒,你最好不要後悔。她說你有本事做給我看!
然而我最終還是沒能做到來者不拒,我是一個潔身自好的有為青年,在這個圈內很少有人能像我這樣,年紀輕輕就做到這個位置,我的人生還有無數可能,不能因為管不住下半身而丟掉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