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賢者塔(一)(1 / 2)

傑拉德第一次見到大賢者是在他進入賢者塔前。

與外界想象得不同,大多數喀林西亞人雖然崇敬魔法師,卻不希望自己孩子成為魔法師。與這光鮮的名頭聯係起來的代價實在太大:要將七歲的孩子送進高牆圍起的耐錫耶,而後十餘年、甚至更久都無法與孩子見麵。即便有朝一日孩子學成榮登魔法師的高位,與本家到底還有多少情分也未可知。再說了,從學徒到魔法師的一路布滿荊棘,能走完的不過十之一二,對學徒天資的要求可想而知。也因此,若是條件允許,族中人是絕不會將天資聰慧的孩子送進賢者塔的--好頭腦和資源在別的領域一樣能混得風生水起,還不用受那麼大的罪。

但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喀林西亞的名門望族會出幾個魔法師已是慣例。有能力通天的魔法師遊走四方,辦事也會方便許多,族長也從不會吝惜送幾個聰明孩子進賢者塔;相應的,這些貴族出身的孩子作為學徒也會受到優待,享受其他人無法想象的優越條件。

傑拉德就是這麼一個幾乎從一出生就注定成為魔法師的孩子。

父親是一個不怎麼受寵、卻也不令人討厭的兒子,而傑拉德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三個妹妹。四歲的時候傑拉德第一次展露出了對空間解構的才能,因此被族長一眼相中,成為了家族這一代進入賢者塔的不二人選。這是別人口中的版本,傑拉德對這件改變他一生的事印象極其模糊:他隻記得有個讓他感覺很不舒服的老頭子和他說話,問了許多他不記得的問題;族長的語調和藹,但幼小的他仍然分辨出雪白胡須顫動時,那張臉和那聲音裏透露出的冷酷和威嚴。

那之後,沒有人提過族中對他未來的判定,但傑拉德依然感覺到有什麼發生了變化。講師為他教授魔法相關知識時,他的兄弟姐妹在花園的噴水池邊嬉戲;其他孩子早早入睡的時候,他卻要跟著老師到陰森的地下室一次次用寶石練習簡單的魔法。

對此,傑拉德困惑過,憤怒過,但父親隻是命令他不要再多說一個字,如有反抗便是拳腳伺候;母親則會在打罵結束後,以悲喜交加的神情擁抱他,告訴他要聽話。年幼的傑拉德忍耐著全身的痛楚伏在母親胸口,偶然地抬頭,那雙美麗的黃色眼眸中神情太過複雜,他看不懂,卻覺得難過。他順著母親目光的方向看過去,便看到沉默地站在窗口的父親。

細巧的窗欞外微風拂動,綠洲的枝葉繁茂,父親的背影也看上去很難過。

為了不讓雙親難過,傑拉德放棄了抵抗,接受了莫名而辛苦的課業。

在超負荷的閱讀量中,傑拉德的心智飛速成熟起來。他也漸漸明白,他一定要成為耐錫耶魔法師。這是那個他身處其中卻從未見過全貌的龐大家族,對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要求。但也就是從他明白自己使命的那一天起,他同廊下走過的幼弟幼妹一樣,開始用名字自稱。

這是他麵對避無可避的家族責任,能倔強地做出的唯一抵抗,也是他能保留的唯一的童年一角。

三年不見天日的準備後,終於到了賢者塔使者前來的日子。

明麵上使者會對所有適齡的孩子做出考察,但雙方都對真正的人選心知肚明。一個個看上去稀鬆平常的小測試--用沙子作畫,用石塊堆堡壘,從水波中找出謎語的答案……能真正領會出題人意圖的隻有經過訓練的傑拉德。

沒有人表揚他,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隻有傑拉德同胞的妹妹等測試結束後,興奮地衝過來抓住他的袖子,尖聲說:“哥哥你好厲害!”

傑拉德隻是笑了笑,拍拍妹妹的頭,跟著族長穿過華美的鬥折回廊,向著他從來沒到過的祖宅前院去。

“這一次來的不隻是使者。”族長忽然駐足,平淡地說道,“大賢者本人也在。”

雖然傑拉德已經長大,但族長雪白胡子給他帶來的威懾感隻增不減。就是這個和藹的老者在三言兩語間決定了他一生的走向,怎麼不令人害怕?

傑拉德立即明白這個老頭子一定會提出要求,而且不論這個要求怎樣不可理喻,他也必須辦到。

“請你誠實地回答我的問題,”族長背著手轉過身,明顯遲疑了一下,吃力地俯下身直視傑拉德的眼睛,他的每個音節都托著沉重的分量,叩在傑拉德心頭有些疼,他問,“傑拉德,你願意進入賢者塔、成為魔法師嗎?”

傑拉德盡量挺直瘦消的脊背,回看進老者黑色的眼睛裏。

他什麼都看不到。

“傑拉德願意。”綠發垂肩、瘦弱得有些女孩子氣的男童脆聲回答,同時露出笑容。可這是不屬於孩童的冰冷笑意,宛如自承載了黑暗秘密的深泉中流淌出的冰水,隻是看著便令人心中發寒。

族長的瞳仁縮了一縮。他隨即起身,若無其事地頷首:“很好。”

但傑拉德能感覺到,族長與他本就無法跨越的溝壑更深了,甚至還被上了新結的霜雪。當然,身處極南的喀林西亞沒有霜也沒有雪,他見過、觸摸過的是地窖中以魔法製造出的雪花。那是脆弱而冰冷,每個細節都精巧到失去活氣的藝術品,就像是族長胡子下懸掛的那一個小小的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