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茹慧第二次出現在周霽佑北京的家,景喬不在,保姆開的門。
周霽佑厭煩老是待床上,可她又沒什麼可以做的,蔣茹慧進屋時,她正坐在沙發看電視。
電視裏剛好在播放一部打著都市愛情名號的家庭倫理劇,女主角的惡婆婆歇斯底裏地對之吼罵,令她在看到蔣茹慧的一刹那,生出幾分應景的荒唐之感。
蔣茹慧的臉色很難看,她的出現,給這間原本多雲的屋子籠罩上一層厚重的陰霾。
“你以為不接我電話就能逃避問題嗎?”她板著臉,站在茶幾外,一副嚴母耳提麵命的樣子,“飛白已經順利進入董事會,沈恪和老爺子撕破臉,揚言不會再回來,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蠢事。”
“我告訴你,你之前不珍惜機會,現在上趕子纏上他也沒用,老爺子那一關你不可能再過得去。”
“醒醒吧,別跟個牛犢子似的給我犯衝。”
她一口氣不帶停,電視機裏的吵鬧與她的訓斥融成一片,嗡嗡嗡地戳破周霽佑的耳膜。
如果此刻真能忽然間失聰,世界就能從此安靜了。
保姆阿姨在衛生間門口拖地,時不時偷偷探頭張望。
蔣茹慧打開包,扔下一張卡,“離開他,這裏有三百萬,你拿著用。”
周霽佑垂眸看著茶幾角落裏的那張卡,肩膀顫動,毫無笑意地低笑一聲。
當年獨自北上求學時,她都沒管她死活,如今因為沈飛白,倒是舍得大方了。
她是沾了沈飛白的光嗎?
可笑。
摸到腿邊的遙控器,關了電視,周霽佑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為什麼是五年?”
蔣茹慧聞言,不易察覺地一怔:“什麼五年。”
“您明明聽懂了。”
她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逼得蔣茹慧無法直視。蔣茹慧說:“你如果願意離開十年或者更多,當然也可以。”
周霽佑笑得散漫,渾若不經意般:“您不肯說實話,這事兒可就沒得談了。”
蔣茹慧看到她笑意背後的冷然,麵上生怒:“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事情再拖下去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我不拖下去,對你有好處對嗎?”她微微挑眉,唇角始終勾著笑。
蔣茹慧從未見過這樣的周霽佑,年少時的她桀驁不馴,每一處表情都滿溢著挑釁,後來脾氣稍稍收斂,至少也還能看見過去的影子,可現在,她好像全然放開了,無畏無懼,無欲無求。
她看她半晌,斂了笑:“你想從沈家獲得什麼是你的事,我和沈飛白如何是我的事,我們誰也管不了誰。”
蔣茹慧:“我是你媽!”
“如果我想和你斷絕母女關係呢。”周霽佑清澈的眼底不含一絲感情。
“你說什麼?”蔣茹慧不敢置信,環抱在胸前的手臂打開,垂落而下。
周霽佑安然不動地坐於沙發,一字一句:“我要和你斷絕母女關係。”
蔣茹慧隻覺荒誕:“你想好了?”
“沒看見你之前沒想過,看見你之後想好了。”
蔣茹慧看著她清冷會客的樣子,輕點頭嗤笑:“你行,你能耐……”
情緒漸起,她忽然惡狠狠盯住她,咒怨地抬起食指,“我是短了你吃,還是短了你喝,你折磨了我這麼多年,接二連三地給我捅婁子,現在反倒是你要和我斷絕關係,我就算養條狗也比你有良心!”
【小佑,你沒有良心。】
沈恪早前的指責恍然間闖入耳朵。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她沒有對不起他們,她隻是很努力地擺脫困境,不願被煩心的人和事所負累。
他們一個個都說她沒有良心,都站在道德上譴責她,憑什麼……
她不再奢求母愛,她死心了,有錯嗎?
她想斷絕母女關係,從此再不必受她傷害,有錯嗎?
她不求人人愛她,隻求還她一個清明簡然的世界,有錯嗎?
……
身上的傷總有愈合的時候,再與沈家牽扯下去,心裏的裂痕永無修複之日。
她微微垂下頭,用力咬緊牙關,後麵的話用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氣力才得以從艱澀的喉嚨裏擠出。
“如果我說,隻要你同意我們彼此之間再無瓜葛,我就離開五年呢。”
蔣茹慧被震住,或者準確點,她尚未能從她開出的條件裏回過味。
“你真願意離開,不再和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保有聯係?”她對她不能全然信任。
剛剛的斥責就像一場幻聽的夢,夢被現實敲醒,周霽佑更深地陷入泥沼,而眼前的人卻似乎忘記了之前那個勃然變色、像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樣低吼咆哮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