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力抬起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見似的仔仔細細地端詳,說:“殺了他,我也不確定自己能否活下去。姑娘可知,我手沾染了太多的鮮血,倒也不是我想死,隻是有太多人想要我死。我為鍾離恨,欠下了太多血債,該我去還的。”
我做了這樁生意,沈毅力原本此生高壽,鍾離恨卻沒幾年可活。將沈毅力的壽命抽走後,一朝紅顏成枯骨,誰又會知道她用自己的一生換來他的國泰民安,皇袍加身。
沈毅力說她涼薄,我卻覺得她是最最心善的那個人。
有這麼一個姑娘,他一句話,她便傾其所有。這便是情,世人多情癡,相思入骨,執念枉深。
我看到了那個孩子的父親,隻是我不會告訴那個人,他在這世還有一個血脈相承的小生命,隻是被他殺了,用情鎖。
鍾離恨召見了我,我抱著沈毅力那柄長刀入殿。他高坐明堂,卻在看見我手的刀時跌了下來。他抓得我很疼:“阿顏呢!”
我將長刀放在他手,告訴了他整件事情。我問他:“鍾離恨,你到底是愛她,還是愛她手的刀?今後的年年歲歲裏,你坐在這靠女人奪來的龍椅,用著她渡給你的性命,你可心安?”
我其實不是為了什麼,是想看看那個被沈毅力記惦著的人心又有幾分是屬於她的。
鍾離恨顫抖的手撫那柄長刀,他問我:“她還說了什麼?”
我不去看他,將眼別到一旁:“沈毅力讓我告訴你,她不要入皇陵,她的墓要修在雪盟的梨園,這樣來年春天,梨花可以落滿她的墳頭。對了,沈毅力還說,她不要墓碑,樹塊木牌好了,梨木的,麵什麼都別寫,這樣她可以幹幹淨淨地轉世,來世便不再做人了,做一株梨樹也挺好。”
沈毅力還說,他的命是她給的,要好好活著,長命百歲。我沒有說。
我回店後,鍾離恨派人送來了幾千兩黃金,我收下了。
幾年後,聽說鍾離恨病死了。沈毅力換了幾十年的命給他,按說他不該這麼早死的。可是他死了,是病死的。坊間傳言他是思念那個蘇妃成疾才死的,我卻不信。那樣一個眼隻有皇位的涼薄之人,怎麼會?
我去看過沈毅力。那時是春天,梨花落滿了她的墳頭,我為她帶了壺梨花釀。很怪的是,那滿園的梨樹從來都是隻開花不結果,無人知其夙因。沈毅力墳頭前的梨樹木牌寫了四個字——鍾離恨之妻。
後來,那裏又多了一座無名的墳頭,緊挨著沈毅力的。
這世間****皆是如此,無所謂誰先愛了誰,終究化成了兩塊碑牌。似乎有人這麼說過,每一個墓塚下埋著的都是一個故事。
很多年後的一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那年初春,鍾離恨沒去後山,沈毅力沒去看那場武。沈毅力嫁了位少年將軍,受盡寵愛,鍾離恨依舊娶了林菀,平步青雲登王位。一日,他們在宮禦花園相遇,隔著一池秋水,她側身福拜,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