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怪物嗎?”
“見過。”
“怪物什麼樣?”
“青麵獠牙, 三頭六臂,醜陋至極。”
“嗬,真正的怪物可不長這樣……”
——小心呐,千萬不要直視怪物, 否則……
青山隱隱, 綠水迢迢。
幾輛江州車兒轆轆而行, 身著灰褐色短打的家丁們三三兩兩結伴,各自負責一車貨物, 交替著歇班。主家仁厚, 專揀清晨、傍晚,陰天涼爽時趕路, 並不一味逼迫他們,這幾車東西也輕便, 都是些綢緞絹紗等物,倒不用下死力氣。
家丁們年輕力壯,早起在崔公晨炊店吃得酣暢,一碗熱乎乎的薺菜餛飩下肚, 再撿兩塊油滋滋的餡餅, 直著脖子吞下去。
嘿, 再重的活兒也累不倒人!
如他們這般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嘴裏最是沒忌諱。山間行路無聊, 不知誰起了個話頭, 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 說起以往聽過的鄉野怪談。
初夏時節,草木蒼翠,幾株低矮灌木叢橫生路邊, 葉片綠得惹人眼,油油泛出一層脂膩,新生的嫩芽又毛絨絨得可愛。
林間清寂,唯有潺潺微風,汩汩溪流,啾啾鳥鳴,時高時低,縈繞耳側。
“說起燕子,去歲二月,我到鬆花鎮上販貨,在一個茶館上遇上五六個行腳商人,個個拿腔作調,怪模怪樣,說起話來跟燕子一樣。”
“南人說話都是這樣,有甚奇怪?”
“不止如此,那些行腳商兩頰都破著一個洞,跟銅錢差不多大小,直愣愣地漏風,一說話還能看到側邊的牙花子哩!”
“咦,這可奇了怪了,若是一個人如此,也就算了,許是生病所致,但是五六個人都這樣,難不成是他們鄉土習俗麼?”
“我也好奇啊,曆時就上前問了。嘿嘿,打死你也想不到,這些行腳商怎麼說!”
“怎麼說?”
“說是被怪物磋磨所致!”
“嗬,這話從何而來?”
“他們道販貨時在一處密林迷了路,正無頭蒼蠅似地亂轉亂逛,忽然看到一個鐵塔般的巨人走來,仰頭看時,足有幾丈高。那巨人看到行腳商,如同貓兒遇鼠,當即一探一抓,牢牢攫在掌心裏,後來捉得多了,許是嫌麻煩,就拿一根竹枝從臉頰貫|入,串魚一樣提著……”
“哎呀呀,好生駭人!”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偶有隻言片語隨風飄散,輕輕鑽入前方馬車中。
那馬車油著紅漆,尚有八成新,雕花漏窗,雅致非常,天水碧的簾子鬆攏攏地罩在車廂前,車把式高高揚起鞭子,熟門熟路地呼喝著棕紅駿馬。
柳亦卿擎了一把泥金紙扇,搖頭晃腦,散漫而歌:“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端得是俊俏風流。
外間閑談不經意落入耳中,柳亦卿漫不經心地笑了:“什麼巨人怪獸的,盡是些怪力亂神。”
誰知此時林中一陣異響,鳥雀簌簌,紛紛展翅飛翔,似是驚懼害怕,對某不知名事物避之唯恐不及。
刹那間林木振動,婆娑之聲不絕,棕紅駿馬停駐不前,慘厲嘶鳴,兩隻前蹄倒擲翻刨,畏怖之情溢於言表,若非車把式手中長鞭太有威懾力,隻怕早就掙脫桎梏,揚長而去。
家丁們見情況不對,臉色大變,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啊,這是怎麼了?”
“不會有猛獸出沒吧?”
回答他的是一陣地動山搖、站立不穩地眩暈感。
柳亦卿跳下馬車,與圍攏過來的家丁們湊在一起,在一處較為平坦開闊的草地上,提心吊膽地注視著周邊異狀,心底第一萬次後悔,不該經手家中生意。
“那、那是什麼?”一眼尖家丁指著遠處,哆哆嗦嗦地問道。
但見林木榛榛莽莽,一望無涯,在一層層或深或淺的綠意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半隱在崖石之後,雖然看不真切,卻也知其高大健碩,絕非人類。
柳亦卿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大爺的,說曹操曹操到,還不快跑!”
“是巨人獸,真的是巨人獸,愣著幹什麼,跑!”
“我的媽呀!”
家丁們嚇得肝膽俱裂,烏泱泱要作鳥獸散,柳亦卿為人機敏,領著大家專往狹隘偏僻,山崖堆疊之處跑。
巨人足有三四層樓高,蓬頭垢麵,形同鬼魅,一身肌肉猙獰遒勁,小山似地鼓脹在胸脯處,五官類人類獸,說不出的醜陋怪異,一雙眼睛更是肖似銅鈴,閃爍著幽幽綠光,令人膽寒。
那雙眼睛鷹隼一樣俯視下來,逡巡片刻,便將周圍一切盡收眼底。見到有人狼狽奔竄,巨人捶胸咆哮,神情憤慨,聲若洪雷,猶如被觸怒的野獸,舉步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