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酒兒眨了眨眼,用杯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杯沿。
他們愈走愈近。
愈走愈近。
最前麵的明黃色奢華頂篷大轎裏坐著一個壯年男子,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輪廓硬朗豐逸,唇上留了一抹胡須,從他腦袋頂的冕旒與身上的盤領龍袞看來,這便就是令天下人奉之為主的當今聖上了。
在他後麵緊跟著另一頂配色稍沉的大轎,中坐一位麵色嚴肅的婦人,身著黑紅主色的莊重服飾,手中撚一串佛珠,約摸是五十出頭的樣子。雖然她一張臉板的很死,但細看去,仍可從中解讀出那年輕時不俗的風韻與美麗。
阿蠻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窗邊,隻是把自己的身影隱藏在了窗框旁,她指了指屠酒兒正看的那個老嫗,道:“我聽人說過,那就是從古潭寺接回來的太後了。先皇去得早,這皇帝十四五歲就登了皇位,繼位時年紀小,大權自然落到太後手裏。可這位太後不是他的生母,兩人關係也不近,皇帝懂事以後心裏肯定不舒坦,於是這兩人一直在明裏暗裏爭奪朝中主權。哎,皇家的事兒啊。”
屠酒兒笑了笑,沒答話,又看向後麵。
還有最後一頂,跟在太後的尾稍。
那裏坐著一個纖瘦非常的年輕女子。
女子眼中帶著不正常的水紅,嘴唇染了病態的蒼白,瞧那雅致的五官,本該是一位風華正茂的美人,但她此刻顯然正受著疾病的苦擾折磨,變成了這副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模樣。肥大而華美的宮服在她身上萬枘圓鑿,精致繁重的頭飾耳墜則與那張臉更加格格不入,她這樣的人,似乎就該隻穿一身淡色的簡單薄衫,隨意綰一下頭發,抱著藥碗癱在床榻上靜靜等死。
“這是皇後,本是太後娘家的族親,兩年前被逼著嫁給皇帝。”阿蠻搖頭晃腦的,在得意於自己的消息靈通,“我聽說,太後就是為了給她祈福才去的古潭寺。可惜了,你看,挺好看的姑娘,結果身體也不好,皇帝也不寵。說是進宮兩年了,皇帝隻有在需要她幫忙做事的時候才和她搭兩句話,連她的寢宮都沒進過,怕是對她這太後族親的身份芥蒂太深了。”
“你倒是摸得清楚。”
“得了吧,我可沒有故意去打聽,隻是皇家這點破事兒,早就鬧得京城人盡皆知了。”
“沒意思。”屠酒兒撇了撇嘴角。
阿蠻聳了聳肩:“本來就沒什麼意思,哪兒有這青樓裏夜夜笙歌有意思呢?別看了,咱們……”
她話還沒說完,屠酒兒竟突然揚起拿著茶杯的手,重重一揮——
那茶杯乘著她故意送過去的力道,越過跪伏的百姓,越過重重疊疊的禁衛軍,精準地砸在了皇帝右手邊的木質扶手上。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茶杯瞬間被撞了個稀巴爛,裏麵還帶著溫度的茶水高高濺起,濺了皇帝滿臉。
周圍的禁衛軍像是深夜樹叢裏被突然驚醒的麻雀,霎時間炸了鍋,紛紛拔劍出鞘牢牢地護在皇駕周圍,直接牽連起周邊所有的軍隊與守衛,以及一頭霧水的老百姓的深度恐慌與躁動。
“三三!”阿蠻張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屠酒兒歪嘴一笑,覷著阿蠻道:“這不就有意思了麼?”
“是那個坐在窗戶邊的女人!”
“刺客在那!”
“聽我號令,左翼繞後上樓,右翼輕功上窗,抓住那瘋女人!”
“禦林軍辦案——閑雜人等立刻躲開——”
“三三你!”阿蠻一看這地方眨眼間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又急又氣,跺了跺腳,隻得先嘭的一下變成畫眉鳥兒,逃之前慌忙丟了一句:“我回頭再找你!”
屠酒兒閑定自若,麵不改色地目送阿蠻連滾帶爬地飛走。她很快就被窗戶和房門進來的兩撥禁衛軍擒住,戴上了手銬與腳鐐,過程中沒有半點反抗,乖順地判若兩人。
當她被幾個壯漢滴水不漏的鉗製到皇帝麵前時,旁邊那個禁衛軍統領請示道:“陛下,刺客已拿住,是否就地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