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月亮不甚明亮,猶如一銀鉤掛在天邊,冷凜的寒風卻陣陣襲來。
顧沛蕖緊著鬥篷隨宇文煥卿閃身進了函恩殿,殿內的紅羅炭燒的紅火,一進來便能感覺到暖烘烘的熱氣撲在臉頰上。顧沛蕖幫瑋元脫掉了厚厚的鬥篷和虎頭帽子,小家夥便穿著櫻桃紅色的小襖服,蹬著小巧的鹿皮靴在地上走著。
她自顧自地從一旁的幾案上拿過自己的布老虎捶捶打打地玩了起來。
宇文煥卿接過顧沛蕖脫下來了鬥篷掛到木施上,轉過身便吩咐簡嚴:“小廚房的爐鍋做好了沒有?還有公主的牛乳蒸蛋,你去催一下!”
簡嚴領了旨便去了小廚房,顧沛蕖則拿起宇文煥卿給她新找來的戲本子看著,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容。
宇文煥卿見她看得入迷,坐到她身邊笑著問:“這幾本戲好看麼?”
顧沛蕖顛了顛手中的戲本子,煞有介事地辯解:“好看的,這本講得的是一個叫紅綃的鯉魚精偷偷來到凡間尋樂,不小心打亂了龍宮三公主與書生張啟的生活,正巧龍王派蝦兵蟹將來捉拿三公主,卻陰差陽錯的將紅綃捉了去。紅綃和龍宮裏的太子生出了感情,最後二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她接過簡頌遞上來的茶盞,微微地抿了一口,放在幾案旁,複而又專心致誌地看了起來。
宇文煥卿見她如此入迷,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現在的戲本子著實沒有新意,左不過都是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故事,偏偏你們這些小女子就好這個!”
顧沛蕖聽他如此說,也不多做辯解,隻是有些遺憾地說:“女子心中所期不過就是一個如意郎君罷了!所以這樣寫也可以理解,隻不過臣妾隻能看看本子,卻沒有機會看看民間是怎麼演繹這戲的!”
宇文煥卿見她因上次沒有看成新戲,反而惹了一堆禍事而遺憾,便開解道:“朕這幾日稍有空閑,哪日天氣晴好,朕便帶著你出宮去錦陵東市,找一家上等的茶樓去聽戲。苒苒,你覺得可好?”
顧沛蕖嬌笑著說:“真的麼?”
宇文煥卿愛憐地看著顧沛蕖,眼中蓄著柔情蜜意:“當然是真的,朕說話向來作數。”
瑋元拎著被擰掉一隻耳朵的布老虎走到了二人麵前,顧沛蕖將她的小玩具拿過來一看,老虎的一隻耳朵被扯掉了,裏麵白花花的棉絮都冒了出來。
顧沛蕖捏了捏瑋元白皙粉嫩,肉嘟嘟的小臉,嗔怒道:“瑋元這小丫頭毀東西的能力倒是很強啊!上次在臣妾的宮中,好不容易給她找到了一支撥浪鼓,她愣是把兩個小木球給揪了下來!”
宇文煥卿拿過布老虎,寵溺的摸了摸瑋元的小腦袋:“朕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比她淘氣多了。後來不單單毀東西,還差點毀了一個小姑娘的容顏!”
他將布老虎交給了站在一旁的瓷青:“帶公主去外殿玩一會兒,把這個給她重新縫好。”
瓷青會意,拿著小老虎抱著瑋元去外殿玩了。
顧沛蕖被宇文煥卿說的微微一怔,不成想他小時候居然也這麼頑劣:“皇上,你那時候怎麼那麼壞,怎麼還毀了別人的容貌?”
宇文煥卿拉著顧沛蕖坐了下來,他似回想起了很多童年往事,他笑得稍顯無奈:“朕小時候是在離宮長大的,沒有什麼玩具,也沒有什麼玩伴。每天聽得最多就是陰鬱鬼魅的笑聲、癡笑癲狂的嘶喊、猖狂勢力的叫罵、再有就是皇妹的淒苦綿長的啼哭,然後便是煥淵的天天嚷著要母妃。”
他風淡雲輕的一句話,卻讓顧沛蕖聽得十分辛酸,他是在怎樣的生存環境中長大的啊?
宇文煥卿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笑意淺淺地說:“所以,我那時候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出了離宮,去語學堂上課讀書。因為中途休息的時候,就可以玩一玩南宮澈和二哥的風箏啊,竹蜻蜓啊,還有其他的一些物件。不過我那時候比較好奇,喜歡毀東西,但是拆壞了又沒辦法賠給他們。”
顧沛蕖不成想當今聖上兒時居然如此可憐,不禁詫異地問:“皇上,您不是四皇子麼?為何會淪落到在離宮之中呢?”
宇文煥卿抿了抿嘴,淡然一笑:“朕是四皇子不假,但是那時候朕的母妃不過是個美人而已。後來芷蘭宮著了大火,你姑母顧玉眉說是我母妃放得火,父皇大怒,便將懷有身孕的母妃連同朕一起都扔進了離宮。我…我好多年都沒有正式地拜見過父皇,都是偷偷的看那麼一眼,直到我七歲進了語學堂才算正式見過父皇一次。再見他,便是十三歲以後了。”
他想起自己的不堪回首的童年不禁有些傷感,皇家親緣涼薄,但是自己的父皇對自己的涼薄也算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他略顯尷尬的搓了搓手,眼神中蓄著淡淡的哀傷。
顧沛蕖著實訝異於成祖皇帝對宇文煥卿這個親子的態度,是多大的怨氣竟然會牽連未出生的公主和尚年幼的皇子啊?
她既驚詫又好奇,怯怯地詢問:“皇上,成祖皇帝怎會生了這麼大的脾氣,連皇嗣都不顧及了?芷蘭宮的火撲滅不就得了,何必如此呢?”
宇文煥卿看著顧沛蕖那雙清澈澄明的眼睛,淡然一笑:“以前朕也責怪過父皇,但是遇到你以後,朕想若是事情發生在朕的身上,朕也會十分震怒,但朕絕不會牽連無辜的稚子。”
說話間,他捋了捋顧沛蕖發髻旁帶著的那具紅玉髓芍藥綴珍珠步搖。
“當年芷蘭宮中住著一位思若美人,雖然位份不高,但是她是父皇最心愛的女子,聽說是寵冠六宮。後來因為那場大火,思若美人沒能逃出生天,而是葬身火海。所以,父皇震怒,便處置了我的母妃,繼而也將怒氣撒到了我的身上。”
他拿起幾案旁的茶盞,輕輕地飲了口茶,似將以前的委屈辛酸都咽了下去。
顧沛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慨歎這思若美人是怎樣的女子,讓成祖皇帝如此癡迷?
戚媚雖然人到暮年,但是依舊難掩傾城絕色的風姿,況且宇文煥卿生的如此俊秀不凡,自然也是襲承了她的美貌。
顧沛蕖嬌俏地繼續問道,她突然覺得宇文煥卿的童年比戲本子來得精彩:“後來呢?皇上您便一直在語學堂讀書麼?”
宇文煥卿突然發現兒時的記憶之中處處都有南宮澈的存在,與顧沛蕖談論這些趣事兒也少不得南宮澈的陪襯:“是啊!那時候朕與南宮澈便是同窗了,但是那時候的南宮澈除了功課和武功不如朕,剩下得都比朕要好,他穿得好,吃得好,玩得更好!到後來什麼短刀,匕首,長劍他都有了,而朕卻沒有,隻能拿他的回來玩。”
顧沛蕖聽到南宮澈名字,心再次糾結在了一起,不過此時她更同情兒時一無所有的宇文煥卿:“即便是這樣,皇上還去毀小女孩的容貌,看來皇上是真有本事啊!”
宇文煥卿聽她揶揄自己,微微一笑,一把將她擁在自己的懷中,切切地盯著她額頭上的那抹鳳尾朱紅印記:“可是若不是朕的無心之失,朕的苒苒也不會有這樣的眉心印記,更不會如此風姿出塵,卓爾不群啊!”
顧沛蕖聽到他如此說,心底驀然一驚,難道當年從樹上掉下來的小男孩就是宇文煥卿?這怎麼可能,那男孩明明是粗布青衣啊,非皇子的裝束!
可是他方才明明白白地說自己兒時不受成祖皇帝的寵愛,什麼都沒有,難道他真的是給了自己眉心印記的那個男孩?
“皇上,難道…難道…您就是當年在欒樹上掉下來,砸到我的那個小男孩?”
宇文煥卿靦腆一笑,點點頭,眼中似含著絲絲澤潤:“苒苒,你還記得當初朕誆你,讓你給朕做夫人麼?”
那年顧沛蕖隻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剛剛得成祖皇帝親賜小字詩苒,由陳書雪領著進宮特來恭謝皇恩。
當時顧玉眉還是皇後,她送了顧沛蕖一隻蜻蜓紙鳶,又命玲瓏領著顧沛蕖去禦花園放風箏,而成祖皇帝和顧玉眉則與陳書雪在遠處的八角亭內閑話。
不知怎的,風箏掛到了欒樹上,顧沛蕖吵著要拿下來,玲瓏姑姑便去找梯子,這時一個身著粗布青衣的小男孩和一個身著素色錦緞華服的小公子恰巧經過。
那青衣小男孩生得粉麵團一般,他見樹上掛著的風箏和站在樹下垂泣不止的小姑娘,心生憐憫,便自告奮勇地爬上高高的欒樹為小女孩取風箏。
不成想,欒樹本就枝丫稀少又生的高,笨拙的他風箏沒拿下來,還掉了下來砸傷了站在樹下的顧沛蕖。
他無措地望著一臉血的顧沛蕖,他怕她去告狀,隻能小心地哄著:“妹妹,妹妹,你別哭,若是你毀了容貌嫁不出去,我就娶你做夫人!”
“嗚嗚…嗚嗚…誰要做你夫人!”
“宮裏的人都說我長大了,是大梁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你若真是毀容了,嫁給我,一定會羨煞旁人!不信,你問他!”說著他伸手指著一身素色錦服的另一個男孩。
那男孩傻笑著點點頭:“沒錯沒錯!妹妹,隻要你不去告狀,長大了讓他娶你做夫人。你要不喜歡他,我娶你也行啊!隻要你不向皇上和皇後告狀,你想要我們倆誰做相公都成!”
“你們倆這麼小就想騙我做媳婦,你們都不要臉麵的麼?”
青衣小男孩靦腆地笑著,拉著她的小手:“我隻想要不去告狀的夫人,要臉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