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戰局.移民(4)(1 / 2)

落日浸西天

在鄭官屯‘屯長’鄭佛兒的眼中,西邊落山的夕陽,便如同那白中帶些淡藍的雞蛋清裹著一個蛋黃;大車上伸出的兩個車轅條,就像一雙筷子向那個蛋黃伸去。

鄭佛兒這會兒是述職之後,趕著大車從縣城返回‘屯子’。

趕著大車,鄭佛兒不時在駕轅騸馬的耳根上,甩出一朵、二朵鞭花,天上那個‘蛋黃’就被車轅條一點一點的串上,戳碎,再串上,再戳碎,黃中帶紅的蛋黃慢慢融進西天,霞彩滿天,鮮豔得很……

大車慢慢消融在落日光影之中,隱沒於山後的夕陽。

西北多大車,譬如安多行省的大車,車輪很大,甚至高於騾馬,常常十數輛車前後相連,排成一行,頗具氣勢;鄭佛兒當年西遷路上,途經瓦剌宣慰司治下草原,又見過西蒙古瓦剌人的勒勒車,一長列勒勒車,緩緩向遠方的原野駛去,也頗有看頭;不過鄭佛兒他最中意的還是河西大車。

河西大車,與安多大車、蒙古勒勒車又有些兒不同。幾段彎曲好的榆木連接在一起,便是車輪;而車瓦、輻條、輪心、車軸以及車轅、車架,也全用木料做成。車軸與車輪相接處,往往會在那兒膏上些黑乎乎的油膏,減少磨損。一些河西大車的車架子下麵,就一直吊著個油瓶,黑乎乎的,晃『蕩』著,有人開玩笑說那是大車的陽物。

河西大車由轅條、車身、車尾幾部分組成,車輪很大,甚至高過人身。要是拉一些零散東西,另裝上車廂板。若是去拉麥草,車上又會架上一副高高的木柵欄。在河西地麵,大到婚喪嫁娶,小到拉糞運土,幾乎都與大車有關。哪家兒要是娶媳『婦』,也是嗚裏嗚咧地吹著嗩呐,拉車的牲口就帶著一路的銅鈴丁當響,小跑著把新人娶到了夫家。

作為鄭官屯的屯長,鄭佛兒他其實也不是籍貫河西府縣的世居百姓。隻是當年在西北的‘官辦屯墾學校’裏,跟掌鞭師傅學著趕大車,他從一開始接觸的就是河西大車,早已經習慣了,所以才會覺得河西大車最合用。鄭佛兒他其實是從湖廣遷移入川,再從四川遷移到西域的移民,要是再往上追溯家譜的話,他的祖籍則是山西。

鄭佛兒至今還記得自己當年從湖廣西遷,在重慶府聽那些西北的唱曲說書人講道,上成都有水陸兩道,走陸路便是五驛(來鳳驛、雙鳳驛、南津驛、龍泉驛、白市驛)、四鎮(安富鎮、銀山鎮、椑木鎮,石橋鎮)、三街子(新街子、草街子、花街子)、七十二塘(以十五裏為一塘),全程一千零八十裏。

鄭佛兒自己上成都的時候,過了兩關(浮圖關、老關),一崗(走馬崗),一坳(丁家坳),四驛,三街子,五鎮,九鋪(石橋鋪、郵亭鋪、石盤鋪、赤水鋪、南山鋪、山泉鋪、大麵鋪、沙河鋪),全程一千多裏,整整走了一十五天,才到的成都,與說書人講的路程略有些不同。

鄭佛兒當年乃是被同鄉蠱『惑』,當然他也覺得湖廣遲早還得與白衣軍打大仗,總歸是不得安生的地方,俗話不是常說‘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嘛,便也想著移民到四川可以安居樂業,卻渾然不覺同鄉的蠱『惑』之語,其中頗有些不盡不實。

他的同鄉,還把徽商私下刊刻的什麼《水陸路程》、《寶貨辨疑》、《商賈便覽》、《士商類要》等等,舉凡算帳、交稅、用銀、用秤、出行路程、各地氣候、通信、求神保佑發財等等知識和經驗都包括在內的冊子,送了幾本與他,又讓他到四川成都投靠某個同鄉的誰誰誰,尋覓個工錢高的活計幹幹。當時的鄭佛兒因為家裏父母一向信佛,他從小就跟廟裏的和尚師父很是學通了一些佛經上的字,一般的文墨書算都還能湊合著,被同鄉言語蠱『惑』的他腦袋一熱,就仗著自個年青力壯,拿著同鄉送的幾本冊子便踏上了入川之路。他原本是打算在四川尋覓一個好過活的地方安頓下來,就把父母兄弟姐妹等一幹親族都接到四川去安享太平。

隻不過,等鄭佛兒一路辛苦,到了成都一打聽便傻了眼。因為入川的移民太多,四川執『政府』已經沒有多餘的無主田地授予後來的移民。新來的入川移民,要麼便是還做佃戶租地耕種,又或者舍命舍力去那等至今人跡不到的榛莽山林開上十畝二十畝荒地過日子;要麼就是去商社作坊工場做工人活計,或者自家湊錢做點小本生意;再要麼就是去應募投軍,或者投考職官;再不就是往西域,往雲南貴州,往緬地等更遙遠更邊遠的地方遷移屯墾。

鄭佛兒那年正彷徨無計進退兩難的時候,恰逢西北幕府因為意欲用兵西域開疆拓土,醞釀頒布《新拓疆土授田令》,正在加緊籌備若幹‘官辦屯墾學校’,到處都在公開招收後備、候補的

‘屯長’、‘保正’、‘裏長’、‘甲首’,以及民壯鄉兵的後備候補‘隊正’、‘什長’、‘伍長’。

鄭佛兒得知這屯墾學校裏頭管吃管住不要錢,一咬牙便去‘官辦屯墾學校’應征做了學生,準備學成之後做個幾年候補‘衙役’,總歸有機會吃上公家飯——‘屯長’、‘保正’之類,以鄭佛兒當時的理解,便類似於官府的衙役,大小也算個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