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蕩的官道已癱瘓在炎炎烈日之下,高張的火傘真可以把人烤焦,尤其在午未兩個時辰,是最使人受不了的時段。
路上行人絕跡,不管肩挑負販,行旅騎乘,全都覓地歇涼,或是閃避這酷熱的時間再上路。
現在是午正,離官道一箭之地的普渡庵門前古榕樹下正有個人坐著歇涼,看樣子是剛到,不斷地揮動著竹笠子在扇涼。
這人二十出頭,衣著蔽舊,長劍橫在膝頭上,褪了色的織錦袋斜在背下,象是個落魄的武士。
他,就是浪子冷一凡。
庵門徐徐開啟,出來的不是尼姑,而是個十八九歲的青衣少女,樸實的打扮,象是鄉下女子。
當她行經冷一凡的身邊時,腳步滯了滯,轉麵深深望了一眼。
四日交投,冷一凡心弦突然一震。
少女的臉色也微微一變,隨即飄然而去。
但她的影象似乎還留在冷一凡的眼前,清麗脫俗,冷豔逼人,誰隻要看了她一眼便會一輩子忘不了。
而令冷一凡心震的,是她的眸子,眸子象利刃,充滿了野性,這與她的麵龐極不諧調。
她是誰?冷一凡望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自問。
一條人影衝出庵門,停住,四下張望,是個中年女尼,臉色十分難看,當目光掃到冷一凡時,略微停留了那麼一下隨即匆匆朝前奔去。
冷一凡心中一動,這尼姑定是去追那野豔少女的,至於為什麼,他懶得費心思去想,因為事不幹己。
他抬眼望了望蔭覆不及的藍天,炎炎赤口,光看就已經感覺到炎熱,還不到上路的時辰。
沒多大工夫,一聲刺耳的慘叫突然從官道方向傳了來。
冷一凡吃了一驚,站起身來,皺了皺眉頭,彈身奔了過去,隻見官道與通尼庵的小路交叉口躺了個人。
赫然是剛剛去追的中年女尼。
疾行數步,到了女尼身前一看,心頭突然抽緊,一地的血,寬大的僧衣已濡濕了一半,人沒死,還在抽搐。
冷一凡急急舉目望去,一個苗條的身影已在十丈之處,快速地變小,看來身法相當的不賴。
毫無疑問,殺人者便是野豔少女,但現在是救人要緊,咬咬牙,蹲下身去,沉聲道!“師太,傷得重麼?”
中年女尼瞪著失神的眼,努力合動嘴唇,但發不出聲音湧出的是血沫,根據經驗,傷已深透內腑,通常已是已無法救治。
冷一凡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現在,他才發現傷口在腋下脅肋之間,似是刀劍之傷,當下再次開口道:“師太,她是誰?
為何要殺你?“
女尼眸子大張,拚命擠出了三個字:“女一殺一手!”
眸光黯淡下去,瞳孔放大,一堆血沫蓋住了嘴,寂然不動,是斷氣了。
冷一凡觸了觸女尼的鼻息,再摸了下腕脈,籲口氣,直起身來,心裏想:“那野豔少女為何要殺一個遁人空門人?那少女是從庵門出來的,她們之間有何過節?現在隻有進庵去查問明白……。”
於是,他立即掉頭往尼庵回奔。
通常一個男人不是不進庵常的,但現在事出非常,也就不管這些規矩了。
冷一凡大步進入庵門。
門裏是個庭院,雜栽了些花草,兩叢墨竹分據院子的左右兩角,竹叢邊水池假山對稱,水滴蒼苔,令人有沁涼的感覺。
迎麵是佛殿,裝點得近於華麗,目光透過殿門,可見手持楊柳枝淨瓶的大士塑像,善財龍女分依兩側,青燈木魚隱現在氳氤的香霧裏。
寧靜,使人不期然地興起脫俗之念。
渺無人跡,難道這庵堂隻中年女尼單身住持?
冷一凡進到殿門之外,殿裏的確沒人,本來是清靜,但由於中年女尼的被害改變了感覺上的氣氛,清靜就變成了死寂,還隱隱透著陰森。
“有人麼?”冷一凡放開嗓門叫喚了一聲。
沒任何反應。
猶豫了片刻,冷一凡跨入殿檻,目光巡視了一遍之後,從佛籠繞過,出中門,又是一個花木扶疏的小院,三方是精舍,依然不見人影。
輕輕吐口氣,筆直走向居中的精舍,一明兩暗,明間是個小佛堂,青罄木魚,香花素供,中間掛著觀音畫像,落款是吳道子,是真跡還是贗品便不得而知了。
供桌前有三個蒲團,都有跪的痕跡。
由此看來,庵裏便不止中年女尼一個,可是人呢?
呆了一陣子,步向右方的房門,裏麵是介於靜室與臥房之間的布置,有雲床,也有繡榻錦衾。
這是很少聽聞的鮮事,而更使人驚詫的是房裏居然散出屬於女人閨閣的幽香,出家人竟不能除俗麼?
轉到傳首房門,剛剛到了門邊……
“啊!”
一聲尖叫,出乎意料之外的出了情況,使冷一凡心頭為之劇震,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定定神,再向前,目光掃處,全身
的筋肉都抽緊了。
房裏的布設跟右首那間大同小異。
一個俗家裝扮的中年婦女縮坐在房間,驚怖地望著冷一凡,臉上的表情象是突然碰見了鬼。
床邊地上,一個妙齡女尼躺在血泊裏,流開的血水象一條條紅蛇。
“這怎麼回事?”冷一凡開口問。
“……”
中年女人直發抖,似乎已癱在那裏不能動彈,瞪著的眼連眨都不眨。
“到底是怎麼回事?”冷-凡再問了一聲。
“你……大俠是……是……那-路?”中年女人終於掙出了聲音,聲音是抖出來的。
“什麼一路?”
“女……殺手!”
“女殺手?”冷一凡栗叫出聲:“是她的傑作。太可惡了!”
腦海裏立時浮起那野豔少女的影象,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
竟然會是殺人如兒戲的女魔。
如果不是親目所見。誰能相信?殺人不是消遣。也不算享受,總是有原因的,是什麼原因呢?
“她為什麼殺人?”冷一凡緊迫著追問。
“不……知道!”中年婦女搖頭,現在她已鎮定了許多,不象剛才怕得要命的樣子,吐語也順暢了些,不再發顫打嗝。
“你竟然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庵裏有些什麼人?”冷一凡目芒閃了閃。
“有住持師太…剛才追凶手去了,還有兩位小師父,一個被殺……,就是這位,另一位進城募化,我是打雜的,洗衣燒饒,服侍……”
她沒說下去。
“哦!”
冷一凡習慣地皺起了眉頭,住持師太不用說就是那被殺的中年女尼,兩個年輕的一個進城募化,如果歸途上碰到女殺手,會不會跟著遭殃?
想到這裏,覺得這檔事既被自己碰上,如果袖手不管,有悖武道精神。
當下神色一正道:“你們住持師太也在路邊遭了毒手,你設法報官和請人料理善後吧,我有事得馬上走。”
“住……住持也……”中年女人哭出聲來。
冷一凡轉身匆匆離去。
路邊涼亭,本來的木欄坐椅已經朽壞,不知是那位好心的路人在亭子裏擺了幾塊平整的大石頭當作椅子用。
現在,日頭已經略向西偏,但暑氣不減。
一個青衣少女獨個兒坐在亭子裏的石頭上歇涼,她,就是在普渡庵殺人的野豔女子,從她緊蹙的眉頭看,似乎有極重的心事。
三騎馬奔到,在此子邊勒住,可能是趕路太急,加上酷然如焚,三匹馬都在那吐著白沫。
馬上人一個是油頭滑臉的中年男子,另兩個是驃獷的大漢,其中之一是胡子,繞頰的短髭象鑲了一圈粗硬的豬鬃加上一對突眼,顯十分獰惡。
另外一個臉上挨過刀,一條凸起的肉從額頭正中央斜到眼臉下方,說多凶有多凶。
中年男子兩眼直勾勾地叮著亭子裏的青衣少女,臉上掛著邪笑,伸脖子在吞口水。
青衣少女仍在想心事,似乎根本不知道亭子外來了人,邊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老大!”刀疤漢子開了口,聲音像驢叫:“歇會吧,頂著大
日頭趕路,人受不了,牲口更受不了。“
中年男子似乎已被青衣少女吸了魂,根本沒聽見。
“我說老大!”絡腮胡的接上道:“咱們歇會吧?”
嗓門提得很高,象是在吼。
“哦屍中年男子回過神來:”什麼?歇腳!不成,要是一歇就不能在時限內趕到地頭,這麼著好了,你倆再趕一程,另外找合適的地方歇涼。“
“那老大你呢?”落腮胡子濃眉翹了翹。
“我?嘿嘿”中年男子下了馬背:“我先在此地喘口氣會趕上你們,走吧!”
“老大!”刀疤漢子聳聳肩。目光朝青衣少女一掃,披著嘴:“是毛病犯了麼?這種天氣,這種地方,你還提得起興致?”
“快走,說廢話耽擱時間。”中年男子用力一揮手。
“老大,包您湯泡雞,哈哈!”
落腮胡邊說邊撥轉馬頭。
“走!”
刀疤漢子提韁,雙腿一夾。
兩騎馬撥開四蹄,向前衝身。
中年男子目送兩名手下離去,然後把馬韁朝涼亭樁子上一繞,搓搓手,靠在樁子邊,自顧笑賊禿嘻嘻一笑。
“小妹子,你一個人上麵,不怕碰到壞人麼”
青衣少女沒答理他,充耳不聞的樣子。
“小妹子!”中年男子又開口:“我們好象在那兒見過,讓我想想,哦,對了,在酒店裏,我進去,你出來,照了半個麵,小妹子,你教人一見難忘,嘻嘻,我昨晚做夢都夢見你,你叫什麼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