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方兆南師門罹難(1 / 3)

西北風勁吹,漫天飄著大雪。

河北入魯的官道上,奔馳著一匹健馬,得得蹄聲,蕩起了片片飛雪。

馬上坐著個二十餘歲的少年,一身藍色服裝緊裹,外罩著鵝黃色披風,左肩上露出飄垂著綠棺的劍柄,揚鞭顧盼,豪興橫飛。

這少年長相異常清秀,劍眉朗目.虎背蜂腰,麵如冠玉,英風逼人,雖在彌天大雪,凜冽寒風之下,卻全無畏寒之意,眉宇間歡愉洋溢,嘴角間不時露出笑意。

突然,一隻低飛的寒鴉,喳的一聲,掠頂而過,振翅西去。

藍衣少年似被寒鴉的叫聲,驚醒了歡愉的回憶,微微一皺眉頭,探手入懷摸出了一粒形如蓮花,大如核桃的金色暗器,抖手間,破空飛出,去勢勁疾,劃起了輕微嘯鳳之聲。

但聞一聲哀鳴,那急飛的寒鴉,應手而落,一團黑影,摔在了雪地上。

刺骨的西北風,仍然勁吹,鵝毛片的大雪,仍不停的飄落著,四野寂寂,仍和剛才一樣的安靜,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知道那皚皚的白雪之下,已埋葬一隻飛行在風雪的寒鴉。

一個不祥的預感,陡然間襲上心頭,他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忽的放馬加鞭,向前疾奔而去。

嚴寒的風雪,隻見那健馬身上一滴滴紅色的汗珠,滴灑在白雪地上,用重金選購的長程健馬,終於無法負擔長時不停的疾奔勞累,用盡它最後一點氣力之後,倒了下去。

藍衣少年在健馬倒地之時,雙足微一用力,忽然淩空而起,飛躍出八尺外,輕飄飄的落在雪地,回頭望著那倒臥雪地上的健馬,輕輕的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馬兒,馬兒,生死由你去吧!恕我無暇照顧你了!”

說完霍然轉身,放腿向前奔去,其疾如箭,速度並不在那健馬奔馳之下。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風雪卻越來越大,那藍衣少年一麵不停舉手揮著頭上的汗水,一麵仍然拚著餘力向前奔走,鵝黃的披風,被怒吼的寒風吹得籟箴作響。

大約有一刻工夫,走到丁湖畔所在,就在這湖畔邊緣,巍然矗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宅院,卻看不見一點燈光,夜暗的寵置下,呈現出一片淒涼。

他抖抖身上積雪,慢慢走向那所宅院。

隻見兩扇漆黑大門緊緊關閉著,他舉手拍擊一下問環,半晌不聞宅院有何聲息,心一急,不覺雙手加力一推。但聞呀然一聲,兩扇漆黑大門突然大開。向裏望去,隻見院的雪光盈盈,各室內漆黑如墨,一片幽寂、淒涼。

藍衣少年略一沉吟,挺身而入,回頭把兩扇大門關好,緩步向前走去。

穿過一所庭院直到寬敞的大廳,夜色更加黝暗,伸手難見五指,凜冽的寒風,從門外吹入,刮動壁間的字畫,全廳一片沙沙之聲,更加重了陰森恐怖氣氛。

這藍衣少年雖有著一身武功,也不禁心頭微生寒意,不自覺伸手摸摸劍柄。

他本有黑夜視物之能,微微一閉雙目,調勻真氣,再睜眼時,已可看情室景物。

隻見靠壁處,放著一張八仙桌,四張太師椅,排列的十分整齊。他略一沉思,急步向後院奔去,走過一段通道,到一處幽靜的跨院門旁,兩扇木門,緊緊的關閉著,一股驚恐的衝動,使他毫不考慮的伸手推那兩扇木門。

但他右手將要觸到木門上時,又突然縮了回來,他知道這是師父靜修內功的所在,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闖入。

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恭恭敬敬的對著兩扇木門說道:“弟方兆南,特來向師父請安……”

這兩句話說的聲音極高,餘音蕩漾燎繞空際,曆久不絕,但那幽靜的跨院之,仍然是一片死寂,聽不到半點回音。

一陣勁風吹來,刮落了房上積雪,灑了他一頭一臉,臉上一涼,心也同時泛上來一股寒意,不禁打了個冷顫,雙手一推木門、但卻紋風未動,想是裏邊已上了栓。

他向後退了一步,暗運人真氣,集於左肩,正待撞開木門,忽然想起師父那莊嚴肅穆的麵孔,立時一收架勢,雙臂一振,淩空而起,躍上圍牆。

放眼望去,兩株盛放的臘梅,雪光傲然挺立,幽香花氣,撲鼻沁心。

一個秀慧娟雅的情影,陡然間展現腦際,他想到了十幾年前,曾和一個美麗絕倫的小女孩,共同手植這兩株臘梅的情景。

那時,他和她都還是八歲的孩,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塊兒學習武功,一塊兒淘氣遊戲,轉眼流光,似水年華,十幾年的歲月,很快的過去。

當他藝滿離開師門之時,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晃眼又是兩年時間,他這次由千裏之外趕來這東平湖畔,一半是探望師父,一半是想看看幼小在一起長大的師妹……

他望著梅花出了一陣神,才飛身而下,緩步向師父修習內功的靜室走去。

付思之間,人已到了師父修習內功的靜室門外,運足真氣舉手一推;兩扇門應手而開。

但見滿室布垂索篩,觸目一片銀白,兩具銅棺,並放在素幄環繞之。

他呆了一陣之後,大叫一聲:“師父!”縱身躍撲過去,雙手分扶兩具棺蓋,淚水泉湧而出。

一陣痛泣之後,心情逐漸平複下來。暗道:“師父武功絕世,譽滿武林,師母亦是幗英傑,一手金蓮花,名震大江甫北,縱受當世一流高手圍攻,亦足可全身而退,這兩具銅棺之,也許不是師父。師母。”

心念一動,急於要查明真象,暗潛運功力,正侍揭開左麵棺蓋,一看究竟,突聞一個嬌如銀鈴般的聲音,起自身後,道:

“住手!”

轉頭望去,不知何時.身後己站立一個白衣白裙,長發披肩的少女。

雖然那少女美麗絕倫,但在此時此地,陰氣森森,素饅低垂,雙棺並陳的靜室之出現,而且又來的無聲無息,方兆南縱然膽大,也不禁嚇得心頭一跳。

隻見那白衣少女微一啟動櫻唇,冷冷的問道:“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跑到這裏哭哭啼啼?”

方兆南一沉吟道:“在下乃周老英雄的門下,賤姓方,草字……”

白衣少女接道:“好啦!我又沒問你姓名。”

方兆南聽得一皺眉頭,道:“這兩具銅棺之,存放著什麼人的屍體,我可否打開瞧瞧?”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別瞧啦!一個是周佩周老英雄,一個是周夫人。”

方兆南隻覺一股熱血由胸直衝上來,厲聲喝道:“此事當真?”

白衣少女神色不動的冷然答道:“不信你就打開棺蓋瞧瞧吧!”

方兆南雙手用力,咋喳的一聲,啟開了左麵一具棺木,探手懷摸出千裏火筒一晃,火光閃動,幽暗的靜室,亮起了一道熊熊的火焰。

目光及處,隻見兩具棺木之間,放著一張很小的茶幾,茶幾上置放著一支已經點殘的蠟燭。

他抖動著右手,燃起蠟燭,素幢環垂下,燭光更顯得明亮。

隻見白絞覆蓋著一具仰臥的屍體,單單露出一顆花白長髯、白布包發的人頭,十幾年教養深恩,在他心日之早已深刻的留下師父音容笑貌,一望之下,立時辨認出來,那仰臥在棺木的屍體,正是他兩年未見的恩師遺體。

隻覺胸熱血翻騰,再也難以控製悲憤激動的情緒,大喝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撲拜在棺木之前,放聲大哭起來。

溫馨的舊情往事,現下都化成了悲憤痛苦,這一哭真是哀倒欲絕。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方兆甫已哭得淚盡血流,這一場大哭,暫時發泄了他奎塞在胸的悲憤情緒,心神逐漸的安靜下來。

定神望去,隻見那茶幾上的蠟燭,隻餘下了半寸長短,那冷如冰霜的白衣少女,仍靜靜的站在一側,臉上神色,毫無變化。

方兆南緩緩的站起身,目光凝注那白衣少女身上,問道:

“你是什麼人?我師父師母的屍體,都是你收殮的嗎?”

白衣少女望也不望方兆南一眼,冷冷的答道:“我父母受過周老英雄的濟助,我收殮他們屍體,算替父母報恩,你已哭鬧了一個更次,現在該走啦!”

說完,慢慢的轉過身,綴步向素幃後麵走去。

方兆南急道:“姑娘暫請留步,在下還有幾句話說。”

那白衣少女已快走人白幃,聞言停住腳步,道:“什麼話快說!”

方兆南見她背己而立,連頭也不轉一下,不禁心頭微生怒意,忖道:“這少女好生冷傲。”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那少女似已等得不耐,身軀晃動,人已隱入白幃之。

方兆南久隨師父身側,常得周佩召人這靜室之受教,知那素幃後麵,並無複室,當下提高聲音,問道,“姑娘可知家師膝下一位女兒.那裏去了麼?”

隻聽素幃後麵傳來那少女冷冰冰的聲音,道:“不知道。”

方兆南雙眉一挑,又問道:“姑娘幾時到此,可曾見到家師被害的經過?”

但聞白衣少女簡短的答話,道:“我來此時,他們已被人殺害很久了。”

方兆南疑心突起,略一沉吟,迫著問道:“姑娘何以知道家師夫婦遇害,特地趕來此地收殮屍體?”

素幃後麵傳出那白衣少女清脆冰冷的笑聲,道:“怎麼?你懷疑我是殺害了你師父母的凶手麼?”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方兆南隻覺那嬌脆的笑聲之,似乎含蘊著一股陰寒之氣,聽得人毛骨悚然,連打了兩個冷顫。

忽然間,素幃一角,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腕,纖纖玉指,緊握著一支胡桃粗細的紅色蠟燭,那冷漠嬌脆的聲音又言道:“你要留在這裏替你師父、師母護守靈篩,也好,快點著這支蠟燭,合上棺蓋。”

方兆南隻覺這少女言詞難測高深,行動詭異絕倫,在這等風雪之夜,素幃雙棺,陰風森森的靜室,更使人有一種人鬼難辨之感。

縱是他一身武功之人,也下覺心直冒冷汗,本能的伸出右手,接過蠟燭。

隻聽那素饅之後,又傳出那白衣少女冷冰冰的聲音,道:

“你這支蠟燭,已足可支持到天亮,你要是不怕,就在這靜室坐一夜吧!”

方兆南換燃了新燭,蓋好棺蓋,席地椅棺而坐,望著那瑩瑩燭光,心泛起萬千感慨。

他想起了投身師門學藝的諸般經過,師父莊嚴肅穆的性格,使人凜然生畏,師母的慈愛笑容,使人孺慕不已,師妹的嬌豔秀慧,更使人傾慕難忘。

歡樂的往事,一幕幕展現腦際,更襯托出目前境況的悲慘淒涼。

夜色深沉,一燈瑩瑩,他一路的奔走,人早已勞累難支,倚棺斜臥,沉思往事,不覺問沉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覺肩上被人推了一掌,睜眼望去,隻見一青袍長髯的老人,滿臉悲憤之容,靜靜的站在棺木旁邊。

方兆南一見來人,不知是驚是喜,霍然躍起,撲拜身前,淚水泉湧而出。

原來這老人乃周佩最為知已的好友,江南四劍之一的張一平。

那老人輕輕的歎息一聲,道:“你起來,慢慢的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方兆南舉起衣袖,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說道:“晚輩昨夜趕來,師父、師母已然遭人毒手多時……”

那老人微感心頭一震,道:“什麼?難道你師父、師母的屍體,不是你收殮入棺的麼?”

方兆南突然想起那白衣少女,搖搖頭道:“不是。”

口應著那老人問話,卻突然轉身,掀開素幃。

但見素幃之後,齊齊的排列一排人頭,那白衣少女,已不知何時離去。

青衫老人臉色一變,大踏步直入素幃後麵,方兆南呆了一呆,緊隨那老人身後進去。

隻見素幃後麵壁角之處,堆積著十幾個無頭屍體,方兆南暗暗一數,和那排列的人頭剛好符合,不多不少的十五具。

張一平咬牙切齒,冷笑了一陣,道:“好毒辣的手法,當真是雞犬全誅,一口不留。”

方兆南學藝師門之時,已拜認過這位譽滿武林的大俠客,知他一身武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聲譽之隆,猶在師父之上。

此時此地,遇上這位行蹤一向飄忽難覓的奇人,極度悲苦之,油然生出一線為恩師夫婦複仇的希望。

當下躬身說道:“師伯見聞廣博,和家師交誼篤厚,師門不幸遭遇這等慘變,要全仗師怕大力,查出仇人姓名,替家師洗雪這滅門沉冤,晚輩雖自知武功不濟,但願憑藉滿腔熱血,一顆複仇的心,先試敵鋒。”

張一平輕輕歎息一聲,道:“孩,你不用拿話激我,我和你師父交情彌篤,三十年前承你恩師,師母仗義執仁,救了我一條性命,迄今,我一直耿耿於懷,無時不思圖報,他遭此滅門慘禍,我心悲痛之深,決不在你之下,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必報此仇!”

話至此處,再難自製,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方兆南噗通一聲,拜倒在地,道:“晚輩先代亡師夫婦,叩謝張師伯高誼隆情,”

張一平畢竟是涵養極深之人,一陣激動過後,心逐漸平複下來,兩道冷劍般的眼神,從頭到腳的把方兆南打量了一遍,道:“起來,把你昨宵所見之事告訴我。”

方兆南依言起身,暗留神望那堆積的屍體之,並無師妹遺體,心略感寬慰,黯然一歎,把昨宵經過之情,很詳盡的對張一平說了一遍。

張一平聽那白衣少女奇異的舉動之時,心不禁大感驚奇。

他暗道:“女孩家,大都天生膽小,縱是習武功的人,也不可能有這般超異須眉的膽氣,在風雪淒冷的夜裏,一所寂寂無人的大宅院,伴守著一堆屍體……”

方兆南似看出了張一平臉上疑慮之情,當下接道:“晚輩之言,句句屬實,那白衣少女的奇異行動,實使人有一種人鬼難辨之感。”

張一平淡淡一笑,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如果賢侄不是因極度悲菩的一種幻覺,那白衣少女,倒是一條最好的追查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