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初

天如籠屜將整個人間一同蒸煮,以凡人心事為餡,嚐酸甜苦辣四味,惡甜而喜苦。

一人一鳥正向前方落腳處走著,隻見那鳥緊貼樹蔭處揮騰著翅膀,不敢與那惡毒的陽光正麵相對。

鸞鳥抽空看了眼少年,這家夥也不知怎麼想的,這般炎熱,還敢在陽光下行走,真要中了暑自己可抬不動。

它隻覺得身前,不,應說這片天空下存在的空氣已然化作粘稠液體,無法呼吸,就連揮翅都十分吃力。

換做平時,鸞鳥定要出聲埋怨少年幾聲,明知此番天氣酷熱難行還要出發,隻是清晨便無比悶熱,更不要說幾近正午的熱不可擋。

四下無雲,鸞鳥口幹舌燥,才不會因此事多費口舌,待自己找處陰涼地緩過氣來再好好與他交談一番。

不過,看少年倒是閑庭信步,並沒被紅日所波及。

鸞鳥曾在啟程時向少年索要些降溫之法,無奈少年當前所能使用的隻有烏金之焰,再調用其餘能力無疑是自殺之舉。

鸞鳥可是親眼見過少年的悲慘模樣,更不想因自己的一時貪適便將對方逼向死路。

那一戰後,已然數日,少年腦海中的雜亂思緒並沒消散,仍會在夜深時衝擊著他的意識與靈魂。

正所謂福禍相依,貿然開啟雙符與劍舞者能力後,少年雖短時間無法再次釋放其他能力,卻讓他與烏金之焰的聯係更加緊密,越發趨進三年前那個巔峰時的自己。

這一發現令少年大喜過望,那夜端陽村與鸞鳥的對話並非空穴來風,這份愧疚一直都被他藏於心底,很少找人傾述。

少年也不知為何會與鸞鳥談心,可能因它是鸞鳥,讓人無法起那警惕之心。

聯係加深後,少年發現,烏金之焰並不完整,而這也是它不認可自己的重要原因之一。

說起端陽村,臨走前自己曾交代小纓一門法術,想必與她那高感知天賦結合後,會是她哥哥的一大助力。

至於惡奼,少年倒不擔心他是否會被勝邪劍所吞噬,倘若真到那時,自己也會親自出手將其斬殺。

因起緣滅。

自己既將那咒語傳於惡奼,便接受了這份因果。

小鎮在望,鸞鳥不再理會少年,加速衝向那陰涼之處。

水井,木盆,木桶,西瓜。

看著眼前浸泡在水盆中的西瓜,鸞鳥已然能想到那份藏於甜美中的涼意。

正值七月伏天,鎮口處早已被人占滿。

有人短衫上扯開兩個扣子,用力搖著手中蒲扇,綠蔭處與他人有一搭無一搭閑談。

有人將西瓜拿在手中,趁著井水中的涼意還在猛咬一大口,眉間的燥熱消散開來又再次聚攏,圖的是那片刻的涼爽。

賣西瓜的是小少年,年紀不大,卻成熟老練,每每有人出錢買瓜,都會先將銅錢收於口袋,再從身後木桶中取一瓢井水,潑在已切好的西瓜上。

瓜甜,水涼,僅是看著鸞鳥便恨不得將頭深入西瓜中,仔細品味。

不過,它沒錢,又不能硬搶,隻要轉頭催促著少年快些來。

聽到不遠處鸞鳥大聲呼喚自己,少年還以為此處有問題,卻不曾想竟是讓自己掏錢賣瓜,頓時哭笑不得。

問清價格後,少年也不願多費口舌,種瓜之人,唯有此時才能收一年之本,過了伏天行情便會一番直下。

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幾個銅板的賬,少年很知道。

當初桑樹穀時,少年曾在喝茶後給予老人家幾塊碎銀,倒不是裝那富家公子出手闊氣,而是想要那心安。

很久之前,曾有人跪地求他施舍些銀子為子買藥,可少年那時口袋中隻有幾枚銅錢,想著與其拿出惹了麻煩,還不如漠然不給。

兩天後,少年再次見到那人,推著簡陋的木板車,其上被麻袋片蓋著,這位父親神色麻木,並未認出他,身影僵硬推著那具屍體向山坡走去。

是的,死了。

少年倒不認為幾枚銅錢便能救下那小孩的命,卻總是為之深感遺憾。

老人的故事讓他想起那位父親的痛苦,不免多給了些。

他自然知道這並不是解決之法,但也並無更好的方法。

西瓜入手,鸞鳥拜托少年將其切成薄片,好方便它下口。

少年實在拗不過,隻好向賣瓜人那借了把刀,這才令鸞鳥心滿意足。

西瓜確實不錯,沙瓤的絕佳口感配上冰涼的井水,少年隻嚐了一口,這炎炎烈日所帶來的燥熱便被涼意驅散。

將刀還給對方,少年剛好轉身離去,隻聽身後有人輕聲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