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雷縱然知道人家單刀斬下,但已來不及閃開。劈啪一響,他這一掌切在陳龍腳背上。朱玲大驚失色,一掌擊去。但她已知這一掌雖然把陳龍擊斃,卻來不及挽救小雷。是以心中大大悔恨自己為何中止攔阻之舉,以致大好的孩子喪命惡人刀下。
隻見嶽小雷直退開去,砰一聲撞在馬車上。朱玲叫道:“小雷沒事麼?”原來他的招數雖是在家傳秘籍中學會,奧妙之極。但他未曾練過內功,掌力猛而無勁。陳龍雖非武林中什麼高手,但在一般江湖武術之士中,卻已不弱,不但皮肉堅厚,力道也雄勁之甚。嶽小雷一掌切下去,僅僅使得對方踢不到自己身上,但對方這一踢之力,卻把他整個人踢飛。這一來反倒救了小雷一命。
陳龍一刀砍空,重心驟失,險些兒栽倒地上,卻也剛好閃過朱玲的掌力。
趙武這邊一掌遞出,忽覺敵人已沒影子。不由得大為震駭,大叫一聲:“風緊扯乎。”
回頭便走。
陳龍爬起來,見趙武先走,心中則暗怪他不夠義氣。忽見趙武縱上馬背,忽然又倒飛下來,砰一聲摔在塵埃。
馬背上陡現一位美書生,雙眼射出奇冷的光芒。隻須看見這雙眼睛,已知他心腸冷硬,毀個把人不會在乎。
趙武倒在塵埃,再也不爬起來。陳龍知他已死,大驚失色。
朱玲冷笑道:“好惡徒想逃走麼?”
陳龍咬牙立定腳跟,沉聲道:“你們要跟玄陰教作對麼?”
朱玲又冷笑一聲,款款走到他的麵前,道:“憑你這三流貨色也配說話。我在三招之內,要取你性命,你若躲避得過,算你命大。”
陳龍一聽心中大定,但他是個老江湖,絲毫不形於色,也不答話,一邊卻斜睨著馬上的宮天撫。嶽小雷心中不忿,大聲道:“羞,羞,方才那麼凶,現在動也不敢動。”陳龍仍不則聲,手中單刀握得緊緊的。
宮天撫長笑一聲,飄身下馬,道:“惡徒你隻要過得她那一關,我送你上馬回去。”
陳龍心中大喜,轉目凝視朱玲,並不首先發難。朱玲玉掌一揚,直拍出去,大聲喝道:
“第一招。”陳龍見她掌力驚人,不敢提刀封架,使出鬼母所傳的怪異身法,倏然旋避開去。
哪知朱玲正是要他如此,早已移宮換位,原式擊出,等他自家撞上來。陳龍剛聽到對方嬌聲喝道:“還是第一招。”胸口一緊,如被大鐵錘擊中,登時狂叫一聲,口噴鮮血,翻身仆地而死。
嶽小雷對這位玲姑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宮天撫過來把兩人屍體挾入林中,和那餘繼並排而放,並且去找一塊大石,運用無上內功,功力盡聚指上,在石上寫道:“餘繼、陳龍、趙武三人俱是玄陰教徒,作惡多端,特斃之以儆其餘。宮天撫留。”
當他弄著這些事時,朱玲已對嶽小雷道:“你看,我不放心你們自己走,便是這個緣故,但我又不能送你們。”嶽小雷甚是聰明,看出形勢果然不對。他雖不反駁,但卻不是膽怯。
朱玲忽然道:“你如碰上有人找麻煩,不妨說是石軒中的徒弟,這樣那些惡徒想必不敢加害於你。而我一聽到石軒中的徒弟被擒的消息,也來得及救你。”
嶽小雷早先曾聽餘繼提起石軒中的名字,便道:“他的本領多大?可比得上你和宮大叔?”
朱玲苦笑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嶽小雷見她不答,便道:“他一定比不上你們。剛才那兩個家夥多麼凶惡,但你和宮大叔一下便把他們打死。”
朱玲幽幽道:“假如你見到石大叔,可以告訴他我的名字,別的人你就不要說,知道麼?”嶽小雷茫然點頭,隻聽朱玲又悄聲道:“我不知道他的本領現在有多大,但盼地會比我們都大。”
這時宮天撫已從林中牽馬出來。朱玲不再說石軒中,掏出一把散碎銀子交給嶽小雷,告訴他如何用銀子買東西吃。她的確無暇分身送嶽小雷和另外五個孩子回家,因此她隻好十分不放心地上馬離開。走了一程,回頭望時,隻見嶽小雷跨坐馬車上,直向她揚手道別,她也揚手回報,然後直赴幕阜山。
那幕阜山位處江西修水縣西,為江西、湖北、湖南三省之界山,又名天嶽,因在三國時,吳國的太史慈曾在此山置營幕,拒劉表的從子劉磐,故此稱為幕阜山。
兩騎馳抵山麓,隻見群峰排列天際,路上有不少遊客,原來這幕阜山上有係舟峰、列仙壇、海堂洞等名勝。著名世間的“雙井茶”,便是出產在這山中。
朱玲對著天邊彩霞以及一片綺麗的山嵐,在夕陽餘暉下,五色繽紛,多彩多姿。她再移低眼光,看看暗昧朦朧的山峰,微微嗟歎一聲,宮天撫道:“你有什麼心事?”
朱玲道:“假如蘭兒被困此山中,她的心該會多麼焦急惶恐,縱然麵對這片景色,但她還能欣賞麼?”
宮天撫見朱玲幽幽怨怨的,便故意朗聲大笑道:“偏生你就有這麼多的幻想。咱們別的不說,先找出那老魔頭所住之地要緊。”
朱玲道:“你看遊人都紛紛出山回家了,我們若果找到老魔頭,即使大大廝殺一場,也不至於驚世駭俗。”
宮天撫據鞍四顧,長吟道:“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朱玲搖頭道:“不,老魔頭住在山麓附近,並非在山中。”
宮天撫道:“那也不妨。我們繞山而走,總會發現一點可疑之處。”
朱玲疑慮地道:“那老魔頭閱曆豐富,假如隱藏得好,找不出來該怎麼辦呢?”
“我有辦法。”宮天撫道:“都在這支簫上,總得叫那老魔頭吃點虧。”她笑一下,跟著他策馬向山麓右邊繞過去。
蹄聲得得,使得在田地中的莊稼人,都停鋤佇望。有些索性歇手,因為天色已晚,坐到田壟上,取出旱煙管來吸。四周隻有一些小村落散布著,一片寧說恬靜。孩子們在屋子前麵嬉玩的聲音,隱約可聞。
朱玲看著那群孩子,忽然如有所悟。喚宮天撫過來,低聲說了好些話。宮天撫聽得大大點頭,最後還讚許地翹一翹大拇指。這兩騎轉瞬間便隱沒在暮色籠罩下的村落中,周圍的一切仍然是那麼恬靜。
最後的餘暉已從天邊消失,村落中閃出昏黃的燈光,不過為數甚少。這是因為鄉下人處處險省,省不得點燈費油。夜色迷茫中,忽見一條人影,直闖入村內。不久工夫,這條人影複又出現,肋下挾著兩件長形的物事,這人身材雄偉,但身法卻極為輕靈,挾著那兩件物事;仍然不減迅疾。
這夜行人直奔村落右方,越野而去。大約走了五六裏路之遠,前麵傳來一片竹葉沙沙之聲。原來是座好大的竹林。這人輕車熟路地直闖入竹林之內,大約走了十丈之深,眼前陡然開朗,原來是片空地,約莫有畝許之大,空地過去建築著一座石室,看來甚似神廟。石廟內透出黃色的燈光,可是比起村落中的燈光,卻要明亮得多。
那人奔過空地,到了廟門,大聲道:“啟稟香主,在下萬公明已依令辦妥。”
石廟內靜悄悄,並沒有人回答。萬公明也沒有踏入門去,反而繞到石廟右側。忽聽響答一聲,牆壁上出現了個門戶。萬公明閃身進去,內麵一道石階,斜入地下。他走進去之後,又是滴答一聲,身後的門自動關閉。
石階盡處,迎麵是一道石門,萬公明並沒有推拉那道門戶,哢的一聲,右邊又出現了一扇門戶,萬公明直走進去。隻見這裏麵地方寬敞,竟是個廳子陳設,一式紅木桌椅,鋪著椅墊。壁上還掛著幾幅字畫條軸。
廳中一個少年,迎將出來,道:“香主在房中。”萬公明不敢多言,隻點點頭。這廳中一共另有兩個房門,他走向右麵的一個房間,房內地方也甚寬大,中間一列長長的屏風,把這房間隔開為明暗兩間。萬公明在屏風外停步,道:“稟香主,在下已帶回童男女各一名。”
“進來。”屏風內傳出一個尖脆的口音,宛如孩童的嗓子。
萬公明走進去,隻見屏風後有一張軟榻,其上一人盤膝而坐。床邊一張幾上,擺著個古銅鼎,青煙嫋嫋升起來。軟榻上盤膝而坐的人,身材短小,有如孩童,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他一睜眼,注視萬公明肋下兩個小童一眼,便問道:“你一路回來時,沒有發現可疑之處麼?”
萬公明堅決地應道:“香主放心,在下細心留意過,並無可疑之處。”
陰陽童子龔勝道:“先把他們放在榻前。”然後皺皺眉頭,道:“奇怪,餘繼誤我時限,已算出奇。竟然連趙武、陳龍兩人都一去無蹤,難道他們不知教規嚴厲?”
萬公明道:“隻怕他們在路上發生事故。”
“我正是這麼想,假如他們發生意外,則這幕阜山焉能平靜無事?怎麼算法也該有點動靜才對。”龔勝說話時,萬公明已將那一雙童男女仰放在榻前地上,全都閉上眼睛。
這陰陽重子龔勝練的先天一氣功,極耗元氣。若要迅速複原,則唯有從童男女身上吸取精血。每一次一對便夠。但他因這次損耗得特別厲害,加之兩次受傷,流了不少血,卻也有點兒影響。是以一狠心,特別令餘繼去遠處弄三對童男女來。
大凡這些有名的江湖道客,絕不在自己落腳處附近做案。甚且附近有事,他還得出頭製止。這叫做兔子不食窩邊草。這樣才能夠立足得長久。不過他一發現餘繼過了時限,同時後來派出去催促查看的兩人也沒有回來之後,心知不對。更加急於恢複功力,以免強敵尋上門來,竟連招架之力也沒有。在這種危急的情形之下,他隻好派出頭目萬公明,在附近村落弄一對童男女回來,不過他老謀深算,情知外間情勢不妙,故此囑咐萬公明小心,以免被敵人發覺,跟上門來。
龔勝身為內三堂香主,許多話都不便說出來,以免示怯。故此萬公明雖知事態嚴重,但也料不到如此交關。過去玄陰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一向托大慣了,這次當著香主麵前,自然唯唯答應,其實轉屁股出去,便都沒放在心上。
陰陽童子龔勝揮手道:“你且出廳坐,我有點兒事。”
萬公明知道這位香主要向兩個小孩下手,便應了一聲,回身出廳。那少年見他出來,便笑道:“萬頭兒這次辦得妥當,香主必有賞賜。”萬公明笑著點點頭,道:“這也算不了什麼事情,咦,是什麼聲音?”
兩人一齊側耳而聽,然後各奔牆上突出來的圓形聽筒,貼耳其上。隻聽上麵有人朗聲道:“龔勝滾出來。”萬公明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忖這個對頭一定是自己引來,等到事情過去,免不了一場責罵。
那少年名叫李承,聽到上麵那人的說話,急忙轉身直奔龔勝的房間。原來在這地下秘室之中,牆上按有極為靈巧的聽筒,直通上麵石廟,一共有十二個之多。不論在石廟內外的那個方向,全都可以聽到聲音,而且比身在上麵還要聽得清楚些。但下麵的聲音,卻不傳到上麵去。
李承叫道:“啟稟香主,上麵有人指明香主大名搦戰。”
這時上麵石廟門外站著一人,儒服飄灑,正是美書生宮天撫。他喝了一聲之後,見廟內並無聲息,便大踏步過去。向廟內一望,隻見當中神像前麵,吊著一盞琉璃燈,燈蕊剔得高高,火焰甚大,是以明亮非常。對麵牆壁上設著神像,下麵是張長形供桌,桌上擺著四色果子,還有香燭等物,但闃然無人。
宮天撫四望一眼,隻見供桌右麵有條廡廊,可以轉到後麵去。心中忖道:“那老魔頭一定躲在後麵。”於是大踏步走進去。剛剛走到神堂中心,隻聽嚓嚓之聲不絕於耳,原來牆壁四方八麵都射出小弩箭來。
這些小弩箭每枝隻有四寸長,其細如香。體積雖小,但因是壁上安著彈簧射出來,是以勁疾異常,別說是宮天撫這一身上乘武功之士,便尋常人中上這些小箭,最多也不過皮肉受傷,流血和疼上一陣。然而宮天撫卻絲毫不敢小覷這些弩箭。因為擺設埋伏的人,其用意就是要阻擋強敵,那麼焉有與敵人開開玩笑便算數之理。
宮大撫心中有數,情知必定是箭上有毒,見血便可致命。這時一看躲不過,登時運功三陽功護身。小箭如雨,叢射到身上,可是相距兩尺,全部紛紛落在地上。
這陣箭雨過後,宮天撫心中暗驚,大大喘息一下,雙腳緊立原地,不敢移動。要知他的三陽功尚未練得到家,平時絕不肯輕易施展。尤其是用以護身比發功傷敵更覺耗損真元。然而隻因擺設埋伏的人心思靈巧,小箭來路早已算得極為準確,縱然是天下第一流高手,也無法躲過。在這種生死一發的情形之下,宮天撫隻有拚著耗損真元,以解救目前危機。
在這陣箭雨過後,宮天撫仍不敢妄動,趕快喘息一下,調息運氣,一方麵細細觀察神堂內的情形。他本諳曉各種埋伏消息法門,是以這刻正細心查究樞紐所在,以及還有什麼其他機關。他順著線索慢慢查出紐樞應該在底廊轉角處的牆上,但細看時,卻空無一物,不過仍留下一點拆掉的痕跡。
“糟糕,這石廟內的消息埋伏本來並不算得稀奇,可是看來分明已經過高人改良,因此連樞紐也不知改裝到哪兒去,連半點兒可供查究的跡象也沒有。剛才要是換了朱玲,隻怕已死在箭下。”
石廟外麵竹林中,刷地縱出一條人影,輕巧異常地撲到石廟門前。燈光照射之下,原來是朱玲出現。她這時一身仍作書生打扮,僅僅在麵龐上用一條黑巾包住口鼻,叫人認不出廬山真麵目。
她本來和宮天撫商量好,先不露麵。但這時見宮天撫入廟之後,仍然一片靜寂,心中不免懷疑起來。她知道若不趕緊下手,則那兩名小童一定喪命在那老魔頭手上。
原來當她一見到村落小童嬉戲,便想到老魔頭既然急於擄掠小童以恢複功力,那輛馬車久久不來,他一定等待不及而到這村子來隨便弄兩個先用。是以他和宮天撫立刻設法隱藏起蹤跡。好不容易等到歹人出現,卻不是老魔頭本人,於是她便和宮天撫遠遠跟蹤。以他們兩人的輕功,加上萬公明的大意,容容易易便追到竹林內。
但他們到底不敢迫得太近,是以玄陰教那人,乃是從什麼地方入廟的,根本沒有瞧見。
現在朱玲一方麵為宮天擾而著急,另一方麵也為了那兩個童男女而焦慮。假如來不及解救他們,豈不是等如自己害死這兩個小孩。
不過她精乖得很,絕不肯打草驚蛇,而被廟中的人發覺她的蹤跡。眼光到處,隻見宮天撫無恙屹立在廟內,眼睛半瞑,正是在調勻呼吸的模樣。朱玲想了一下,斷定自己現身出聲並無用處,便又悄沒聲息地退回竹林中去。剛剛身形一隱入林中,忽見左右的竹林內似乎有黑影閃動。她在肚中暗哼一聲,左手摸出三支奪命金針,腳下一用力,便宛如一縷黑煙,繞飛過去。
她去勢神速而靈巧,那麼茂密的竹林,竟然沒有弄出一點聲息。但方一繞到剛才黑影閃現處時,隻見前麵人影複現,竟然縱出空地去。朱玲微覺驚訝,忖道:“玄陰教的人真是驕傲大膽,居然現身邀戰。”正想之間,那道人影已直奔石廟。轉眼間燈光已照射在那人身上,敢情是個老道婆。但見她一頭霜發,身上的道袍絲光閃耀,分明是上好的絲質衣料。左手提著一個小籃子,右手卻拿著一柄藥鋤。
這老道婆身手之迅疾,隻看得朱玲秀眉大皺。忖道:“玄陰教幾時請了這麼一個能人,看來以往的六堂香主也比不過人家呢,她左手竹籃,右手藥鋤,這是哪一路高人的兵器?”
這時,老道婆已瞧見廟內的宮天撫,見他半瞑屹立,暗自一怔,便叫道:“喂,小夥子,你滾出來。”宮天撫突然一睜眼睛,兩道目光如同電閃,看清楚這老道婆之後,冷笑一聲,縱出廟外。
老道婆見他身法高明,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便舉鋤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學的是哪一家派的武功?”口氣冷峻,生似在拷問犯人。
宮天撫一生狂傲,這時放聲大笑。他雖然在大笑,但眼角仍然注視著那老道婆,嚴防人家暗算,老道婆雖然因他傲然長笑而現出怒容,卻沒有什麼動作。笑聲一歇,他道:“我姓宮,名天撫,你若要知我家派,何不就在武功上推尋?”
老道婆冷冷道:“我老婆子六十年未履塵世,盡叫你們這些娃娃輩稱雄。這番老婆子重現江湖,必須大開殺戒,好叫後起那些小夥子們,知道我這老婆子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