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窄石槽強臥雙雙對(2 / 3)

卓棟又為之一驚。急中生智,身形竟不翻起來,背脊一沾著地麵,便可以出力。閃電也似地一顫一抽,意欲先把師門至寶搶回來再說。但他力量出處,卻覺得毫不著力。於是明白敵人已防他這一著,是以早作準備以巧妙手法隨他移動,卸掉自己迫身力量。他剛剛想到之時,史思溫已大喝一聲,猛可一書手,釣竿隨手而起。最奇的是那卓棟這麼沉重的身軀,居然吊在釣竿那一頭,悠悠飛起。

卓棟這刻死也不肯放手,等到身形飛起兩丈之際,驀地一沉真氣,運力強掙。史思溫因敵人居高臨下,是以如鬥內力,彼此相抵,自己一定吃虧,於是內力陡然發出,健腕一抖。

啪的一聲,那支長達丈半的釣竿,竟然折斷為二。

卓棟怪叫一聲,整個人在二丈餘的高空摔下地來,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史思溫一見大驚,隻因以那卓棟的功力,怎麼說也不該摔得著,隻須輕輕提氣一瓢身,便可穩落地上。但見那卓棟手中還拿著那半截竹竿,直著眼睛發愣。那半截釣竿如今隻有七尺長,使人生出不倫不類的感覺。

史思溫不肯做出冷箭傷人之事,朗聲道:“卓棟不必裝傻,史某這就要動手了。”

卓棟倏然抬頭,雙目直視著他。史思溫見了他的眼色,為之微愣。原來對方那對眼中,說不盡多麼灰心氣沮,隻有傷心絕望之情,而沒有絲毫鬥誌。他為之停止攻擊的動作,忽然想起倒地未起的上官蘭,立刻轉身去瞧。隻見她側臥地上,剛好麵向這邊,因此入眼便恰恰瞧見她一雙眸子,正在瞧他。

“你怎樣了?”史思溫大聲問,一邊縱將過去,腳沾地時,忽然覺得胸中一陣微痛,不由得暗暗一凜,知道舊傷又要發作。他略一審視,已知上官蘭被點住什麼穴道,彎腰替她拍開。她哇地叫了一聲,便爬起身來。

這時上官蘭反倒歡容滿麵,愈發叫人覺得嬌豔。她道:“你完全複原了?”聲音中無法抑製得住歡喜之情。史思溫見她一起身便關心自己的傷勢,不由得十分感動。但另有一縷惆悵,悄悄地伴著感動的情緒,侵入心頭。“我完全好了。”他大聲答道:“但你呢?你沒事麼?”

她搖搖頭,美眸凝注在他麵上,並不移開。他仿佛能夠讀出她眼光中的含意,這使得他為之戰栗一下。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幅圖畫,在一處樹木鬱蒼的深山,一座金碧輝煌的道觀,莊嚴地矗立在山巔。悠悠鍾聲與猿嘯烏啼的聲音,在山林間旅繞,這幅景象是這麼恬靜和莊嚴,但卻寂寞了一些。

現在他又想起來了,以往當他想像這麼一幅畫之時,並沒有一絲兒寂寞孤淒之感,反而十分神往。於是他詫異地眨眨眼睛,沉思道:“為何現在我會覺得崆峒山上清宮會寂寞呢?

數年來熱烈和堅持地向往的所在,難道在短短的幾天功夫便變成了另外一種境界?那麼,何以會這樣轉變了觀感呢?”

沉思之中,上官蘭凝視著史思溫那深邃的眼光,忽然覺得自己不能了解他。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那卓棟忽地咬咬牙,轉身奔去,手中仍然握著那支半截的釣竿,眨眼間便奔個無影無蹤。

這樣兩人靜默了半晌,都突然被一種聲息驚醒,史思溫機靈地顧視四周,卻沒有發現異狀。上官蘭款款走過去,極自然地摟著他的臂膀,仰起臉龐,溫柔地一笑,道:“剛才我已看見你矯健的身手,那時候我雖不能動,但我是多麼欣喜快慰啊!”

史思溫不願攔她高興,便暫時不說出自己舊傷仍在的實情,也微笑道:“你為什麼要轉回來呢?早先真把我嚇死。幸虧吉人天相,到底化險為夷。”

“我越想越不對,故此跳下車來。我想,縱然有什麼厄運,但我們死在一塊兒,在泉下也將不怕寂寞,對麼!”她含笑說,麵上真情流露,卻極為自然。

他被那寂寞兩字,不覺又勾起心事,想道:“死了還怕寂寞,那麼將來我自個兒孤居山中,度過漫長的歲月,豈不是更加難受?”

“啊,我真怕你這個樣子。”她幾乎像喊嚷似地說。

“嚇!”他愕然驚視著她,問道:“你怕什麼?”

“你好像已變了一個人,一個不屬於我能夠了解的人。唉,其實我真有點兒傻氣,因為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什麼人,縱然是玲姑姑。她有時一陷入沉思中,就變得十分奇怪。好像她已去了十分遙遠的地方,而在我眼前的軀體,已不複是她了。宮大叔有時也會這樣。”

史思溫歎口氣,惘然道:“其實隻有你最了解我,我在那一瞬間,的確到了非常遙遠的地方去,可以說已不在塵世上……”說到這裏,本來想問她誰是玲姑姑和宮大叔,但恰好覺得一陣輕微的憋悶,襲上胸口。忽地一個念頭掠過他的腦海中,使得他不暇說什麼話,匆匆道:“我有點兒不妥,要到大石上躺一會兒!”

她登時玉顏大變,連連問道:“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史思溫見她著急,便豪氣地笑一下,道:“不要緊,那塊大石能夠醫好我哩!”說罷,走到石邊,卻不敢騰身縱上石頂,便四肢並用地爬上去。

上官蘭在後麵推著他,一直爬上石頭。史思溫拿開那叢雜樹,然後躺將下去。但沒有把那叢雜樹拋掉。她等他躺好之後,才問道:“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麼?”

他一躺下去,石上的冰冷立刻使他覺得舒服得多。這時他本應立刻運功調息,這樣傷勢因那寒星冰玉的冷氣,進入體內,助他導引真氣,並且克服著先天一氣功的殘毒,便可以很快痊愈。不過史思溫卻先顧著回答她道:“你可感覺到這塊大石特別冰涼?對了,這就是我要利用之處。我雖然不知道這塊大石有什麼來曆和古怪,但我的內傷,本來已經變重,然而隻在這凹槽中躺了一會兒,便差點兒完全複原。”

她恍然地啊了一聲,喜孜孜地道:“那麼,快點兒躺好,這才是上天有眼哩!”

他為之失聲一笑,然後深深呼吸一下,隻聽她又問道:“你拿著這叢雜樹幹什麼?”

史思溫立刻覺得一陣陰影,布在心上。他道:“你可能忽略了,剛才那姓卓的曾經發出訊號。我料他一定是早已發現了我,但又不敢下手,便發出暗號,召請好手趕來。以我推測,來人最可能便是那陰陽童子龔勝。”

上官蘭道:“那麼你準備用這叢樹掩住身形麼?呀,這個主意不錯,我到下麵去替你把守頭一關,危急時又可以把他引開。”

史思溫知她不明白那老魔頭的厲害,以她這刻的功夫,大概和人家走不了五招,還說什麼攔頭陣和誘敵離開的話。根本上人家連半刻工夫也不需要,便可以把她收拾掉。隻見她似乎要縱下石去,不由得急起來,叫道:“你……你別下去,聽我說……”叫聲中已坐起來,一手拉住她。這時本以為拉不到她,因此得出了一點力氣。但手掌到處,正好捏住她柔軟暖滑的玉手,纖纖五指,柔若無骨。

他力氣用大了,把她扯得站腳不牢,撲倒在他身上。但他管不了這麼多,趕快道:“我有個主意,但我卻怕你誤會,因此不敢說。”

她忽地馴服如羔羊似地蜷縮在他胸前,低聲道:“你說吧。”

“我想要你也躲在這裏,但因地方太小,那樣子不免……”不免什麼?史思溫弄了半天還說不出來,便幹脆不說了。上官蘭心裏明白,順從地道:“你的主意很好,那麼我就和你躲在一起……”

話猶未畢,忽聽十餘丈外傳來一聲尖銳清勁的哨聲,響遏行雲。聽入耳中,甚是刺耳。

足見那個發出哨聲的人,內力之強,不比等閑。

史思溫悄悄道:“定是那魔頭來了。”說時,已和她一起躺下,那道凹槽甚狹,容不下兩個人,因此上官蘭倒有一半身軀覆在他身上。兩個肉體相觸,如通電流,都為之顫栗起來。史思溫把叢樹移到身上,剛好用手臂圈繞住她,這時便閉上眼睛,努力要自己忘掉她是個美麗女性的這回事。

兩人心跳之聲,都彼此聽到。這種極為奇異的感覺,使得他們都如陷身茫茫大海中,四萬八麵都無邊無際,簡直說不出心中滋味來。

一個人在對麵樹林中緩步走出來,身形短小,一望而知乃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他跨過廣場,麵向著大石這邊走過來。上官蘭和史思溫都瞧見了。她雖未見過那陰陽童子龔勝,但從這童子模樣裝扮,也能瞧得出是他。這刻心中又驚又悔,想道:“唉,若不是我羅羅嗦嗦和史思溫說了許多話,也許他這刻已能恢複原有功力,那麼還怕這老魔頭何來。現在看那老魔頭一直走過來,莫非是已發現我們的蹤跡?”想到這兒,心中一急,便想低聲問問史思溫。

史思溫知她想說話,暗吃一驚,隻因這種大魔頭功力不比等閑,耳目靈警無比。周圍一裏之內,他隻要留神,連落葉之聲也能聽得真切。這時不遣警告,趕緊把她抱個結實,又騰出一隻手掌,掩住她的嘴巴。

現在形勢完全不同,早先是兩人挨在一起,現在卻被摟緊懷中,襲人心頭的味道,大不相同。史思溫陡然覺得全身發熱,血氣翻騰上湧。此刻他已被上官蘭那豐軟香滑胴體,刺激起他生平未有過的原始欲望。往昔的修行苦功,在這一刹那間全不管用。上官蘭也自玉頰飛霞,眼波欲流。但覺全身都鬆鬆軟軟,再也沒有半點氣力。

那陰陽童子龔勝畢直走過廣場,在大石前四丈之遠,才止住步,彎腰撿起一件東西。原來是清江釣徒樂予的獨門兵器,即是被史思溫拗斷的那支釣竿。半截已被卓棟攜走,剩下這半截,卻留在地上。陰陽童子龔勝麵色微變,眼光瞅住那半截釣竿,略一尋思,便又向前開步。

史思溫在這萬分緊急的關頭,反而沉住了氣,平心靜氣地尋思逃命之法。一麵卻調元運息,盡力作一點準備。但見那陰陽童子龔勝一直走到大石根處,略一躊躇,便向左方走去。

史思溫為之大大鬆一口氣,向上官蘭微微一笑。上官蘭卻突然掙紮一下,舉手指指上麵。史思溫抬目一瞧,上麵是蔚藍長天,並無異兆。他不解地瞧瞧上官蘭,但又不敢出言相問。上官蘭這身軀驀然一震,又指著上空。

史思溫忍耐不住;便湊近她耳邊悄悄道:“上麵有什麼?”說話時掩她嘴巴的手掌已鬆開,上官蘭哇地大叫一聲。史思溫急忙抬頭,隻見上麵一個麵龐,正俯視著他們。

那張麵龐因是由下看上去,變成倒轉過來,顯得十分奇形怪狀。但史思溫隻須一眼,便瞧出是那陰陽童子龔勝來,不由得怔了一怔。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明白上官蘭心思聰慧。因見那陰陽童子龔勝見了半截釣竿,也不拾起來檢查,同時自出現時起,直到最後在石根處躊躇一下,也沒有向這大石投以一瞥。這分明是他早已發現他們藏在石上,因而故意裝模作樣。等繞到大石後麵,這才躍上石項。

這時主客形勢已經大變,敵人居高臨下,出手一擊之勢一定強不可擋。史思溫功行雙臂,猛可抽出來,準備硬擋敵人,跟著上半身也聳立起來。

陰陽童子龔勝果然早就瞧見他們,但因羞於見到史思溫之麵,是以沒有立刻現身。這時他本已得到史思溫病倒的消息,可是又見史思溫無恙站立,深恐情報不確,是以又多一層顧慮。及至他見史思溫爬上大石,身形遲滯,登時大喜,便想現身出來。不過他這個老江湖並不浮躁,反而到十餘丈外的樹林中發出一聲哨聲,然後才現身。

當他走到廣場中,忽見卓棟的半截釣竿,不由得為之微凜。估料這一手定是史思溫所為,於是又懷疑那史思溫到底是不是真病,抑是誘敵之計。

他知道這個少年靈警異常,計謀甚多。自己若不是中了他誘敵之計,那天晚上便不至於慘敗。於是又深懷戒心,故意繞到大石後,這才縱上石預。忽見那史思溫麵孔湊在上官蘭麵頰上,他可不知道史思溫在作耳語,不禁大大愣住。隻因以石軒中這個一代大俠,他的弟子絕不能為非作歹,向女性胡亂來一氣。

現在史思溫仰起半身,雙臂蓄勢欲發。陰陽童子龔勝目力何等厲害,已看出那史思溫半點傷病之色也沒有。焉敢貿然下撲,便冷笑一聲,縱下地去。史思溫猛可長身縱下大石,身形尚在半空,已撤出背上長劍。他一心一意要對付敵人,故意甚狂,是以忘掉身上傷勢之事。

要知這寒星冰玉,最能克製一切外門毒功,史思溫雖然僅僅躺了沒一會兒,但已生靈效,暫時又把傷勢遏抑住。若果他有時間多躺半個時辰,定可不藥而愈。否則內傷不比尋常,任他戰意最旺,也無法強撐。

陰陽童子龔股從石後轉出來,這時他已沒有動手之意。以他的身份名望,昨夜剛吃癟在這少年劍下,今日怎樣也難出手。他隻想交待兩句場麵話,便飄然離開。

史思溫為人也甚穩重,並不胡亂發言。這時上官蘭也縱下來,手中兀自拿著陰陽童子龔勝的扇子。這還不打緊,那陰陽童子龔勝見了她手中的陰陽扇,麵色微變,正待開口。上官蘭已尖聲道:“思溫不必怕他,他的扇子沒有了,看他怎生動手。”

陰陽童子龔勝麵上掛不住,厲聲道:“本座昨夜不過中了詭計,豈是真敗?如今本座就以一雙肉掌,和你們這雙狗男女周旋。”

這幾句話也自招惱了史思溫,但聽他冷笑道:“老賊口中幹淨點兒,憑你這點道行,也敢吹牛冒大氣。”

上官蘭也冷笑一聲,推波逐浪地諷道:“噢,這可不能怪他。大多數人都會這樣,輸了的話便會替自己找個借口。嘿,楚霸王自刎之前,還說是非戰之罪。老賊何不仰天大叫一句天亡我也?”

陰陽童子龔勝平生那受過這等大辱,不由得雙眼冒火。暗中運動先天一氣功,麵色登時變白,正想暗中下手先弄死上官蘭。史思溫記得他昨夜運功時正是這副模樣,踏前一步,長劍疾揮。但見平地湧起一堵劍牆,隔開這老魔頭。

陰陽重子龔勝立刻又把全副精神貫注地這少年身上,要知他如今單用一雙肉掌,對付這位青年劍客,實在不敢大意。固然昨夜之敗,對方有點兒詭計夾雜其中,但史思溫也有一手,縱然使詭弄詐,也難得逞。這刻他明白隻要擊倒史思溫,餘下那可惡的女孩子便不怕她會飛掉。

兩人對峙片刻,史思溫首先發難,劍尖微翹,指著對方上盤,劍風直射敵人眉宇之間。

這一式“仰觀天象”,乃是五十手大周天神劍的起手式,穩辣兼具。

陰陽童子龔勝哼一聲,滴溜溜斜繞過去。舉掌一拍,呼地一股掌力,暗湧如山。這一掌發出,更不停留,又自移宮換位,再攻一掌。這樣子連攻三拿,果然把史思溫迫得不能源源攻出下麵精奧的招數。但史思溫卻化險為夷,長劍斜挺,身形隨著對方旋轉,劍尖隻吞吐兩寸之微,便已把對方掌力破解。觀戰之人如非高手,絕難看出他長劍曾經移動的痕跡。

陰陽童子龔勝不敢讓對方緩過手來,掌法續施,連演絕學。“浪湧千裏”、“八仙過海”、“灰飛煙滅”,一連三大絕招,每一招變式繁複,最少也攻了七八掌之多。霎時掌風呼呼,人影飛舞,那史思溫以靜製動,每一劍吞吐不及一尺,但已恰把對方的攻勢完全消彌。

上官蘭這時不由得芳心凜懼,隻因這到親眼目睹,名震一時的老魔頭,功力不僅高絕,同時掌法精奇。她所學的本就博雜之極,但這老魔頭每一抬出手,她都為之瞠目結舌,捉摸不到來龍去脈。當下為了不讓對方趁機過來,一下子把陰陽扇奪去,便退開老遠,挨在大石旁邊。

那邊兩人座戰方酣,人影亂閃,劍光掌風,令人目眩神駭。她暗自在心中直禱告神明,別讓老賊得勢。忽然發覺屁股涼颼颼的,回手一摸,觸手冰涼。但這種冰涼的感覺,卻不似摸著冰雪那種不舒服的寒冷,反而立刻感到心頭平靜,遍體清涼。一種十分暢恬之感,充滿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