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溫不理睬他,使出大周天神劍的絕妙招數,霎時劍光平地湧生,把那形如童子的老魔頭困在其中。無奈內力不夠沉重,對方一味防守,竟迫不動人家半步。
陰陽童子龔勝口中冷笑連聲,手上招架得嚴密無比,心中卻在忖道:“等這廝銳氣一折,我便得抓住機會,方能生擒這廝。哼,隻要抓住這小娃娃,何愁我老童子不名利雙收。”想到這裏,喜動顏色。
又是十餘招過去,史思溫已現出沉不住氣的模樣。陰陽童子龔勝仰天而笑,笑聲甫歇,便叫道:“小娃娃可要小心了,我馬上改守為攻啦!”
史思溫奮力一劍戳來,但聽他一叫,劍尖微微搖擺,雖是微小得不足道的搖動,但哪能瞞過老魔的眼睛。他陰陽扇揮處,化出數十團或黑或白的扇影,轉眼卷住史思溫的身形。口中冷嘲道:“小娃娃你猶疑不決,莫非想逃?”要知老魔頭的扇子一麵漆黑,一麵雪白,故此稱為陰陽扇。史思溫剛一張口,老魔頭怕他口出不遜之言,忙一增加壓力,登時迫得史思溫隻記得舞劍護身,忘了做聲。
寒光冷風交相掃蕩中,忽聽啪地一響,史思溫長劍蕩開一旁。說得遲,那時快,陰陽童子龔勝的扇子已到了史思溫胸前。這一記危殆絕倫,隻要他扇子直拍,史思溫登時就得胸骨盡折,吐血身亡。
史思溫哼一聲,那柄劍本已蕩開,但飄然硬收回來。這一手非有極高造詣的內家功夫,不能辦到,但縱然他收劍回來,卻已來不及挽救。
好個陰陽童子龔勝的確是名噪一時的老魔頭,反應之靈敏,世罕其匹。他的扇子到了對方胸口,本來一拍便可斃敵,但因一心生擒對方,是以緩得一緩,便欲斜掃對方胸下景穴。哪知一見對方收劍時的功力,事實上比他所估計的要高出一倍還多。登時已醒悟對方從開始至今,俱是使詐。心念一動,陰陽扇便繼續直拍出去。(這裏敘述得羅嗦,其實他們的變招感應,都不過是一刹那而已。隻有那陰陽童子龔勝欲變招而尚未變,便又改回心意,可見得當時其實極快)。
他一扇拍去,潛力如山湧出。這樣縱然對方身手高強得多出乎他意料之外,能夠抓住他援了一口氣的機會,及時退開,不被扇子拍上,但也得吃他的內家真力撞上胸口,也非重傷不可。猛聽波的一聲,龔勝手中陰陽扇為之大震,如被萬斤大錘著實一擊,震得五指酸軟,那柄扇子直欲脫手飛去。這還不說,下體冷風相繼襲至,耳中已聽到劍尖嘯風之聲。老魔頭這一驚非同小可,但覺平生從未陷入過如此危險狼狽之境。此時別說要抓牢扇子,便先是躲避下盤的一劍,也不知來得及否?
但見一道黑影,飛上半天。原來是那鼎鼎大名陰陽童子龔勝的陰陽扇,平生第一次給對方打得飛出手中。同時之間,劍光突然劃過他腿上,裂帛一聲響處,褲管飄揚。
史思溫一劍得手,豪氣衝霄。長嘯一聲,奮刻追擊。陰陽童子龔勝居然僅僅褲管裂開,隻傷了一點皮肉,流出鮮血。但並沒有傷筋動骨,因此還能忍疼縱躍閃避。然而此刻的史思溫,神威凜凜,判若兩人。掌上長劍宛如神龍出海,滿空劍氣彌漫。
十招之內,陰陽童子龔勝低哼一聲,肩上血流如注,但因仍非要害,故此身形仍不稍緩。眼看再過十招八招,這個一代魔頭,將要喪命在一個年輕後起好手刻下。
史思溫久聞這大魔頭作惡無數,孽重如山。能夠殺死他們,等如積下一場大功德,是以絕不肯稍稍放鬆,劍出如風,又快又辣。
陰陽童子龔勝好不容易占到正麵位置,冒險伸手一扣,用大擒拿手法搞敵人腕脈。史思溫不知他出這麼一著險招,有何深意,不肯冒失,立刻變招。驀覺五官一涼,心頭一震,劍光湧起,一式“星臨八角”。內力從劍上湧出,在身前布了一麵無形的牆壁。陰陽童子龔勝厲笑一聲,騰身而退,轉眼間已沒入黑暗中。
史思溫持劍戒備,等了一會兒,知敵人真個已退,這才舒口氣,劍尖垂下來,指住地上。就這樣子木立不動。歇了一會兒,他又舒口氣,收劍往回路走。
原來剛才他感覺到五官一涼,登時心中震駭,隻因這個老魔擅長先天一氣功,能夠取敵性命於無形。當時他立刻使出大周天神劍中的“星臨八角”之式,一堵無形的牆壁,封住身前的空間。陰陽童子龔勝襲敵無功,他這種先天一氣功最耗真元,不敢怠慢,立刻逃走。若然史思溫此時乘勢追擊,立可發現對方功力大弱的情形。
史思溫木立一會兒,為的是試試自己體內是否已受傷害,但並無異狀,便放心地回去。剛剛走了兩丈,忽見那柄陰陽扇就在眼前。他傲笑一聲,拾起扇子,就奔回客店。直到踏入店門,他麵上五官仍然覺得有點兒涼沁沁的,不由得暗驚那老魔頭這門毒功之厲害。
他先到上官蘭的房門外,叫道:“石大嫂,我回來啦!”
房門突然開了,敢情上官蘭就站在門後。她驚喜交集地道:“哎,你終於回來了,可真把我駭死。”
史思溫見她這麼關心,情感自然流露,登時心頭十分溫暖,因而更加豪氣起來。
上官蘭伸出玉手,拉住他那寬大有力的手掌,道:“你進來把經過說給我聽聽好麼?”
史思溫便進房去,在桌子前的椅上落座,桌上的油燈照在他的麵上,把他的麵容十分清晰地呈現出來上官蘭坐在他對麵,端詳他一眼,忽然哎地叫起來,把史思溫嚇了一跳,以為他椅子有什麼東西,把她給傷害了。她已說道:“我的天,你的麵色為什麼蒼白成這個樣子,好像……好像……”
史思溫舉手摸摸臉,觸手冰涼,倒不知自家變成什麼樣子,急忙問道:“好像什麼?”
她囁嚅一下,道:“好像剛剛死掉的屍體一般,麵色太慘白了。”
史思溫噓口氣,道:“你真把我駭慘了,我還以為變了形狀哪,剛才那陰陽童子龔勝,隻因起初被我愚弄,對我甚是輕視,因此終於敗在我劍下。連有名的陰陽扇都撒了手,你看這可不是他的扇子麼?”
上官蘭大為敬佩,那鼎鼎大名的老魔頭居然敗在一個二十左右的少年劍下,真是武林中一宗大事。她伸手接過那柄扇子,隻見一麵黑得漆亮,一麵白新如雪,入手甚是沉重。隻因不但扇骨全是特煉精鋼所製,便那扇麵也顯得十分奇突,異常墜手。上官蘭所學甚雜,是以一扇在手,隨意揮動,也自成章法。
史思溫見她愛不釋手,便道:“你可要這柄扇子,不過日後那老魔頭知道,便會替你惹禍呢!”
她喜孜孜道:“不怕,他如果找上我,我不把他罵回去才怪哩,除非老魔頭不要臉,你可是真心給我的?”
史思溫微笑想道:“這位大嫂憨得天真,倒像個不懂事的大姑娘……”口中卻道:“當然是真心送給你,日後那老魔頭如果找上你,你可以叫他先找我,贏得我之後才有資格向你討扇。”
兩人都快活地笑起來,上官蘭道:“這柄扇子最能抵禦暗器,即使是玲姑姑的奪命金針也擋得住。”史思溫一愣,道:“你說誰的金針呀?”
上官蘭這時才知道自己失言,訥訥一會兒,道:“那是……那是……我表哥以前認識的人,其實我並沒有見過。”
史思溫發覺她話中有假,心裏極為不高興,忖道:“我向來便以一片真心待你,更為你上天柱峰求藥,可沒有半點害你之心。但你卻藏著一些什麼秘密?哼……”於是他登時興致索然,打個嗬欠道:“現在已沒有什麼時間好睡了,我得趕緊去休息一下。”說完,回轉自己房中,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但覺腦袋如醒如睡,始終沒有睡著。往日他隻要一閉上眼睛,哪怕外麵萬馬奔騰,他還是照睡不誤。因此他自己也覺得奇怪起來。思路一轉,連上早先上官蘭不說真話的那一點,便想道:“她說得一清二楚是玲姑姑的奪命金針。細想普天之下,並沒有第二個女性以奪命金針見重於武林。隻有一個人,便是師父的心中愛侶朱玲。師父雖然有一次感慨地說過,此生此世,已不能和她廝守,但我知道他實在片刻也不能忘懷那朱玲姑娘。石大嫂怎會認識朱玲姑娘?又怎的不肯對我說出實話?難道至今尚看不出我是好人壞人?”
他越想越生氣,一時怒火衝天,但覺自己太過被上官蘭委屈,這本是一樁小事,但在史思溫的想法中,卻生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任何人委屈了他,都不大要緊,但她——意味便大大不同。
他輾轉反側,胡思亂想,一時十分生氣,一時又覺得應該原諒上官蘭。直到天明之時,他才睡著。可是日上三竿,他仍沒有睡醒。
上官蘭等得不耐煩,輕輕扣門叫道:“思溫,思溫……”一叫出口之後,突然自己吃一驚。原來她這兩天,常常念叨著他的名字,因此無意間竟然叫出口來。現在自己發覺不妥,不由得麵紅心跳。
可是房內尚無聲響,她側耳貼門一聽,房內傳出沉重粗大的呼吸聲。她微感驚謊,想起他昨夜麵色不好,本來要把原因說出來。後來一打岔,便沒有再說。現在聽他的呼吸,分明不是正常現象。
於是她試試推門,呀的一聲,木門被推開。她一直走進去,撩起帳子,隻見史思溫的頭顱歪倒在一旁,口角還流出白沫。氣息十分粗大,生似體內炙熱不堪。她心慌意亂地伸手摸在他的額上,觸手一陣冰涼,竟然毫無發熱的征象。
上官蘭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把他的頭扶上枕頭,忽聽腳步之聲,她回頭一顧,原來是茶房來了。她登時如獲救星,急忙道:“夥計你快點去請個出名的大夫來,我弟弟病倒啦……”原來他們投店時,報的是姊弟關係。
茶房立刻銜命而去,不久工夫,便請了一位大夫來。那位大夫姓高,年紀相當老。上官蘭心中稍覺安慰,一麵替史思溫卷袖露腕,以便大夫接脈,一麵忖道:“這位大夫年紀已有一把,定然見多識廣,不至於胡亂用藥。”
那位高大夫三指按住病人腕上的寸半尺,一麵閉上眼睛。可是他的手指一按下去,便良久不能提起來,兩道眉頭越鎖越緊。
上官蘭暗暗焦急,問道:“大夫,他怎麼啦?這病是昨日才起的呢!”
高大夫喃喃道:“此脈時張時弛,或又忽然中止,或又六脈懼和,竟是怪異脈象,老夫平生未見。”當下又換病人另一隻手的脈,更加失驚,原來那邊居然六脈調和,沒有絲毫病征。
上官蘭眼看大夫瞠目結舌,便知不妙。那高大夫按了病人額頭,觸手冰涼,不由得連聲呼怪。她又問道:“大夫,我弟弟怎麼啦?”
大夫倉卒起立,漸然道:“此症經中不載,實在無以奉告。唯有請你另聘高明,恕罪恕罪……”說完之後,抱頭鼠竄而去。
上官蘭模急萬狀,便要茶房再去請別的大夫來。茶房趕緊去了,一方麵報告掌櫃,一方麵果真去請大夫。第二個大夫姓王,年輕一些,他早已懷了戒心,因為茶房已告知他那高大夫早先窘狀。這王大夫一切脈,再摸摸病人額頭,便趕快告退,自認倒黴,白白走了一趟。
這時掌櫃的可就進來了,他先安慰上官蘭好一會兒,然後問道:“兩位這趟出門,竟是要上哪兒去?”
上官蘭見他和氣,便道:“我們是要到天柱峰的烏木撣院去。”
那掌櫃的啊一聲,道:“既是如此,令弟貴體不適,何不立刻雇輛大車上路?好在已不甚遠,大約兩日可到。等到了那邊,有人照應,這才放得下心呀!”
上官蘭一想甚是,便求他們代雇一輛大車。其實店家可是怕客人死在客中,便得大大麻煩一番。大車不久便雇來,兩個茶房把史思溫抬上車裏。上官蘭一想,自己騎馬反而不好,便將兩馬係在車後。自個兒也鑽車廂裏。
大車在路上顛簸得很,上官蘭見史思溫半屈著身軀,顛得甚為劇烈。芳心疼痛,用手臂把他的頭抱住,放在自己的肩胸之間。這樣便可免得史思溫的頭老撞在車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走了一程,史思溫忽然大大喘口氣,睜開眼來。他的神智一恢複,便立刻明白自己在大車之中,但覺一片軟綿綿,香氣襲鼻。定神一瞧,敢情是枕在上官蘭的胸前。一種極為奇異的感覺,泛上心頭,使得他一方麵麵紅耳赤,心跳加速,一方麵又真想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
上官蘭已發現了他回醒,歡呼一聲:“我的天,你終於醒來啦!”
史思溫見她已知自己回醒,大吃一驚,猛可坐起來。但頭腦間一陣暈眩,竟然坐不住,伸手去扶時,雙手軟麻無力。上官蘭嚶一聲,把他抱住,道:“你乖乖躺下,現在可不能逞強哩。”她轉變了一個姿勢,把史思溫的頭擱在自己的大腿上。
史思溫的麵頰貼在她豐滿香軟的大腿上。登時一陣顫栗,傳過他心底。他放任地讓自己貼在她的大腿上,嗅吸到她身體的溫暖,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使他回複了小時候的自然動作。這使得他看起來更加依戀著這位美麗的女郎。
在史思溫的心中,並沒有一絲情欲,他僅僅是沉溺在一種溫柔之中。這原來是屬於母親的溫柔,不論什麼大英雄、大豪傑也不須隱藏他的依賴。不過在可愛的女性,不論是情人或妻子,她們都會具有這種母性的溫柔,因而羈纏住鐵石一般的心。
上官蘭輕輕嗬慰道:“你不要著急,我們現在趕往天柱峰去,屆時你的怪病,便可請血印樣師醫治了……”她又簡略地把大夫診治他的情形說出來。
史思溫緩慢地道:“那老魔頭的先天一氣功好生厲害,想不到僅是一絲餘氣,還能沾附在我五官不散,俟隙侵入。”
上官蘭聽過朱玲講究這種奇門毒功,不由得驚慌起來,失聲道:“是先天一氣功麼?那怎麼辦呢?聽說被這種功夫傷了,便全身凍僵而死,絕無可救……”
史思溫微微惕然,忖道:“她怎會懂得這麼多?可見她的來曆必定有問題……”想到這裏,上官蘭已俯身抱住他的頭顱一悲哀地道:“你中了這種毒功,血印禪師可會救治麼?”
史思溫在心中歎一口氣,因為他已被她真摯的情感與及溫柔的動作所感動,因此縱然心有所疑,也不願意話問出口。上官蘭聽不到他的回答,便敏感地聯想到也許真不能救治,是以他緘口無語,當下為之愣住。歇了一會兒,淚水滴下來,剛好滴在史思溫的額上。
史思溫登時如被火燒,悵惘地歎口氣,道:“你別哭,我傷得並不嚴重,隻要有一位像血印禪師那等功力深湛之士,以本身一點真火,助我運真氣行遍腑髒百骸,把那一絲陰毒之氣趕出來,立刻就不藥而痊。”
上官蘭道:“稱騙我的……”他愣然反問道:“我為什麼要騙你?”
“那麼你為什麼不早點兒說?”他又是一愣,忖道:“是呀,我為何不早點兒說?啊,我是因為她對我真好,因此一時感動得說不出來……”於是他坦率地告訴她說:“你剛才為我著急,我十分感動,因此一時說不出話來。”
上官蘭聽了,笑容從淚中透現出來,宛如在滿天陰霧中,忽然透射出可愛的陽光。
她喃喃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我們這一趟非找到血印禪師不可啦……”
大車突然大大跳了一下,顛得上官蘭整個人趴在史思溫身上,這兩個年輕人立刻為之爆發出響亮的笑聲。然而他們的笑聲立刻便中斷了,因為他們感覺出這輛大車已經停住。
兩人懷疑地交換一下眼色,上官蘭正要轉身掀簾而看,卻被史思溫止住。他慢慢起來,悄悄道:“你在背後扶我一把,不要叫人看出來。”上官蘭心中大惑不解,卻十分順從地移到他背後,雙手推住他的腰部。史思溫坐好在車門當中,然後突然伸手掀起簾子。
隻見大車去路,已被另一輛大車阻擋住,對方那個車夫執著鞭子,手已舉在半空,欲落未落。對麵那跨在車轅上的人,麵目凶悍。一手持韁,另一隻手卻非拿馬鞭,而是持著一根細如小指的竹竿,其長卻足足有一丈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