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觀戰的中原豪傑,不知內情,眼看商陽氣勢如虹,無不拚命喝采,一時之間,喧聲震耳。紮布真沒想到對方如此強悍淩厲,他原本是準備對付敵方一流高手,武功自然十分高明。假如不是臨時得到疏勒國師傳音指示,說那商陽並非敵方主將之才,要他小心保存實力,不可一上來就全力相拚的話,他便不會讓商陽得到這等放手進攻的機會了。
要知,商陽雖非一流高手,難與雷世雄之流比擬,但他畢竟仍是武林中有數的高手,自有獨得成名之。既然有機會得以放手施為,這一輪猛攻,實是非同小可。
雙方激鬥了五十餘招,商陽久攻不下,銳氣已失,反之,那紮布屢次遭險,雖然功力深厚而得以化險為夷,但心中不免惱火,也覺得在敵我雙方多人之前,太丟麵子。當下亦不深藏固守,極力覓機反擊。戰況自然也因此而發生了變化,但見紮沛的鋸齒刀奮力砍劈,著著爭先,不久已反客為主,搶占了大半攻勢。
商陽感到麵上無光,拚命堅守,希望敵人露出空隙,被他突然反擊,當場取勝,因此他毫不氣餒,苦苦撐持。台上的兩人,看看又酣鬥了五六十招,商陽忽然抓到一絲空隙,右手銀鉤如電奔般劃去。這一鉤突破了刀光,直取敵胸,招式既妙且辣,中原群雄都爆發出喝采之聲,宛若雷鳴。
喝采聲中,但見紮布左臂一抬,硬是接了商陽劃到的銀鉤,前臂碰到鉤刃,發出鐵石相觸的聲響。說得遲,那時快,紮布的鋸齒刀已趁勢攻入,商陽無法封架,隻好盡力向後仰退。
大刀落處,血光冒現,商陽左肩已被刀尖到過,傷口甚深,鮮血直冒。但這傷勢看似驚人,其實並不嚴重,當即急急退下,自然有人為他包紮上藥,並且讓他到碼頭上休息觀戰。
紮布得勝之後,迅即返回己陣。疏勒國師全無喜色都不說,反而雙眉緊蹙,似乎心事重重。
這邊的端木芙,卻目露歡喜之光,向眾人道:“奴家僥幸猜對了,那紮布果然是對方數一數二的高明人物,而疏勒國師也深受我此一策略所困擾,心中擔憂……”眾人運足目力,向對麵浮台上望去。這七八丈的距離,雖是不能飛渡,但以他們的功力造詣,大都能把疏勒國師皺眉之狀,看在眼中。
端木芙等眾人瞧過,才道:“由此可知,紮布被奴家以計謀抵消了他的價值,不生大的作用,並無舛錯。”宗旋道:“端木小姐這一場又打算派何人出陣?”端木芙沉吟一下,道:“有煩王蘋仙子上陣。”這王蘋乃是南粵名家,武林皆知。隻因她數十年來,傳說特多,以各種出奇古怪的手段,博得了「多異仙子」的外號。
她領命出去後,宗旋問道:“隻不知這一場端木小姐是否有求勝之心?”端木芙道:
“多言徒亂人意,恕奴家暫不奉答。”廣聞大師接口道:“多異仙子王蘋的奇怪絕藝甚多,敵人縱然贏得,也必定十分辛苦。”端木芙淡淡一笑,道:“以大師的口氣看來,王仙子是贏不了這一仗的了?”廣聞大師被她巧妙地迫得不能不正麵作答,當下道:“假如疏勒國師派出像紮布這一類的高手,則王仙子隻怕敗多勝少了。”他身為少林首要人物,說話須有分寸,是以這番話等如是說王蘋必敗無疑。眾人當中,隻有秦霜波覺著奇怪,忖道:“瞧那端木芙和廣聞大師從開始至現在的交談,好像都在明爭暗鬥,這真是十分令人費解之事,而在我靈台方寸之間,又隱隱感到廣聞大師此人不可接近,有如宗旋一般,當真奇怪得很。”對方陣中,派出另一個人,那紮布這等高手,居然隻用一次,就不再用了。
蒙娜宣布道:“這一位是烏孫國的高手白狼。”但見那人長得身長麵瘦,嘴尖如喙,雙目射出凶光,果然真像一頭惡狠一般,使人見了不禁生出害怕之心。白狼上上下下打量多異仙子王蘋,但見她外表上猶如中年美婦,風韻猶存。眼中頓時射出奇異的光芒,露出一副垂涎欲滴之態。
雙方不須以言語交談,卻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意,在白狼則是貪涎美色,大有攫擒蹂躪之意,多異仙子王蘋則是一派被侮辱的憤怒。因此她首先動手,雙袖一揚,頓時五彩繽紛,兩條彩帶激射而出。白狼怪笑一聲,提起狼牙棒向一條彩帶掃去,另一隻毛茸茸的長手,卻向另一條彩帶疾抓。
多異仙子王蘋柳腰一扭,身形迅退,同時也收回彩帶,隱沒於袖中。然而她才退又上,雙袖拂處,又是兩道彩光激射而出。白狼仍師故智,手攫棒掃,大有仗恃勇力,不把對方放在眼中之意。多異仙子王蘋麵泛怒色,但卻又不敢硬拚,隻好收帶疾退。
如此連攻了六七招,都被白狼硬拚手法擋住。不過王蘋也有令人不敢輕視之處,那就是她那一對彩帶,出沒於袖中,迅快之極,每一次退時,雙帶一定隱入袖內,速度之快,使人咋舌。白狼戾笑連聲,甚為得意。但見對方仍然不死心,再度攻來,當下又用老法子對付,務必使她感到出醜丟人,因而心氣浮躁,露出破綻。
說得遲,那時快,雙方一觸之下,白狼左手這回已攫抓住一條彩帶。但他麵色頓時大變,隻因彩帶一入手時,立刻感到不妥,敢情那並不是絲綢或布質之物,而是鱗甲冰涼的五彩毒蛇。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用力甩掉,但腕上已感到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似的。趕緊運功閉住左手主脈穴道,同時迅即退回己陣。多異仙子王蘋這一場贏得精采之極,十招未到,就把一個功力比她還深厚之人擊敗。她在如雷的采聲中,返回浮台,接受眾人的道賀。大家賀完王蘋之後,又向端木芙道賀致敬,因為她的籌劃有方,神機妙算,因而勝了這第一日。
蒙娜高聲道:“敝國師說,這第一日比武,貴方已贏了六場,餘下兩場已無須再比,要等明日才重新再鬥,貴方意思如何?”端木芙應道:“敝方自應遵從此意,今日之戰,到此為止,但在尚未離開之前,我想請問國師一聲,貴方住宿之地可曾安排好了?敝方恭為地主,如有招待的機會,自是莫大榮幸。”蒙娜道:“敝國師說,如若貴方不怕麻煩的話,這住宿之地,正甚需要,至於飲食等項,不勞費心。同時敝方之人,不通貴國言語風俗人情,是以極希望安安靜靜的過這一天,任何應酬,一概全免。”端木芙笑道:“一切都遵命辦理,敝國的獨尊山莊大莊主雷世雄,早已有見及此,特地在這兒附近的一座村莊,準備好諸位住宿的地方。此村叁日之內,任何人皆不得接近,貴方大可以放心安居。”她停歇一下,又道:“這村莊定為英雄莊,就在東北方叁裏之遙,村口插有一支五色大纛的便是了。”於是雙方各自退出這小明湖,中原武林數百豪傑,無不喜氣洋洋,興高采烈的歸去。
這一夜的淮陰城中,處處笙歌,飲酒行樂,在韓家巨宅之中,也是盛筵無數,大宴群雄。不過一些高手們如秦霜波、雷世雄、廣聞大師、鬼王楊迅之流,都是早早用過晚飯,就回到後宅靜坐,以便應付翌日的大戰。到了深夜之時,在後牢一座大廳之內,燈光輝煌,列座的全是有資格上台出手的名家高手。這個會議由端木芙主持,崔阿伯照例持拐侍立她身後,白發紅顏,相映之下,更使人感到她具有一種神的,深不可測的味道。
她環視廳中諸人一眼,緩緩道:“明日之戰,將是這次中外決戰的一大關鍵。但諸位務必認清楚一點,那就是明日之會,縱然我們失敗,亦不須氣餒,得勝的話,也不必太歡喜。”眾人無不深為佩服她的智慧,所以都緘默靜聽她的分析,沒有一個敢開口打斷她的話頭。
端木芙歇了一下,才又說道:“明日之戰,假如我們把王牌完全打出,當然可以取勝,但此舉卻種下了日後的禍根,這是諸位必須看清楚的事實。”群雄莫不用心尋思她這番話的含意,韓世青以主人身份,拱手問道:“端木小姐智慧如海,深廣莫測。這等說法,必有極可靠的根據了。”端木芙道:“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疏勒國師這次東來中原,目的是想仗他一身絕藝,壓倒中原豪傑。這叁日比武之約,得失勝敗,他不十分放在心上,隻要中原豪傑都見過他手下之人的功夫,他就心滿意足了。”宗旋道:“假如明日他們輸了,這一次中原西域之爭,已成定局,疏勒國師焉能不放在心上?”端木芙道:“如若我猜得不錯,明日之戰,疏勒國師一定不會出場。
他們勝了,自然不必說,即使場場失利,他也不肯出戰。”宗旋道:“照端木小姐這樣說來,疏勒國師定要等到第叁日才肯出手了?”端木芙道:“不錯!但他明日所遣的高手,也將是極為難鬥之人,看來勢必迫得我方派出主將,方能扳回叁數場。”她透一口氣,又道:“等到第叁天,疏勒國師親自出手,目的是橫掃中原,大獲全勝,假如他的雄心是連贏六場,則縱然以大局來說,咱們仍是贏了他,但以個人而言,他卻是掃蕩中原,全無敵手的人。”眾人這時,才恍然大悟,敢情疏勒國師私心自用,隻求自己揚名立威,並非為了西域諸國著想。
韓世昌沉吟道:“若然如此,咱們這就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境了!隻因咱們的力量並非無限,如若集中火力,對付疏勒國師,不使他有稱霸中原的機會,則在大局而言,咱們定將敗北,武林曆史上,記載的是西域高手擊敗了中原武林,但如若為了贏得西域諸國,則將有被疏勒國師號稱無敵的後果。”群雄一聽,果然真是顧此失彼之局。秦霜波道:“端木姊姊足智多謀,或者有兩全之計也末可知。”端木芙苦笑一笑,道:“小妹現在已敢斷言一事,那就是咱們必能贏取其中的一項,若要全勝,限於形勢,實是有所未能。所以今晚要請大家公決一下,咱們到底要放棄那一樣?是讓史書上西域諸國武功勝過我中原呢?抑是讓疏勒國師揚威中原,足稱無敵。”大廳中一片靜寂,眾人都默默思索。過了一會,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的商議,交換彼此的意見。又過了老大一會工夫,廣聞大師突然說道:“貧僧有一點意見,請諸位高人裁奪,那就是,我們原則上既不能讓後人認為中原武功,比不上西域諸國。同時亦不可讓疏勒國師稱雄天下,足稱無敵。”秦霜波一聽這話,分明是暗中修理端木芙,當下等眾人附和之聲沉寂之後,才道:“廣聞大師之意,在座諸位想必全都讚成,但問題是端木姊姊有心無力,這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此是持平之論。因此,我建議大家公決一下,在這兩者必須選擇其一的情形之下,看看讚成放棄那一項的人較多,就作為最後決定。”此言一出,群雄也不能不讚同,於是開始表決,結果是讚成讓疏勒國師揚威之人較多,讚成讓西域諸國勝過中原武功之人少,於是大原則就此決定下來。
翌日早晨,小明湖邊觀戰之人,又此昨日多了不少。不過秩序甚佳,全不雜亂喧嘩。雙方二十高手到了浮台上,抽簽結果,竟是雙方平均先出一人搦戰,誰也占不到誰的便宜。
第一場由西域諸國先派人出陣,那是個黝黑結實的中年大漢,手提雙錘,背後反插著一柄長刀。此人單論身材,已知必是猛將,何況他手中雙錘,體積大,份量沉,更不會猜錯。
此時人人都認為以驍勇強悍著名的李金矛可以上陣,誰知端木芙沉吟了一陣,竟讓那仙風道骨,年紀老邁的華山葉本明真人出場。
葉真人眼中也掠過一絲訝異之光,敢情連他自己也想不到會被選中出場,他倒底是修習玄功多年之人,迅即恢複了湛明平靜的心境,起身向端木芙點點頭,道:“貧道領命,隻不知端木小姐於此敵可有機宜指示沒有?”端木芙應了一聲「不敢當”,心中忖道:“這位老道長如此謙衝請教,我豈能不盡力助他取勝。”她腦筋一動之下,籌思出取勝之道,當下說道:“以奴家管見看來,此敵最厲害是起手叁招,一出六錘,葉真人但須躲過這六錘,對方銳氣大,自然會露出致敗之機。”葉本明稽首道:“承教了。”轉身向檑台行去。
由於這是第二日的首場,關係到雙方的鬥誌銳氣,可知疏勒國師和端木芙一定刻意求勝。
因此觀戰之人,無不增加了幾分緊張,定睛注視。那黝黑勇猛的大漢名叫塞魯,手提兩隻鋼錘,威風凜凜。葉本明到了擂台上,兩下一比,顯然在體型、身材上,大為吃虧遜色,因此中原群雄,莫不暗暗替他耽心。
蒙娜高聲問道:“這個老道人是誰?”端木芙應道:“華山派葉老真人,道號葉本明是也。」塞魯不等對方說完話,提起鋼錘,突然大喝一聲,迅急掃砸,錘勢方發,勁風卷刮,葉真人一身道袍獵獵有聲。
此人起手錘勢,果是威不可當,葉本明謹記端木芙之言,迅即閃避,趁勢還了一劍,卻是虛招。塞魯左錘接著砸到,連消帶打,猛向對方腦袋砸去。葉真人不敢仗恃精純深厚的功力,橫劍化解,連忙跨步騰挪。
他全采退避的戰略,當然十分吃虧,但見他在敵人雙錘連環疾攻之下,顯得十分笨拙危險,動輒有當場斃命之危。一轉眼間,塞魯不但攻完了叁招六錘,甚至由於對方全無還手之力,因而順勢多攻了六七錘。
隻見他雙錘突然一收,停手不發,葉本明心中大喜,忖道:“那端木小姐果然有絕世之才,單是那麽粗枝大葉的觀察一眼,就知對方數招之後,另有絕藝,照她這麽說,則這塞魯改使的絕藝,終將敗於我手。”他一想起師門威名,全靠自己在這一戰中,震動天下,頓時勇氣精神都來了,鬥誌大盛。
塞魯突然拋下雙錘,仰天一陣獰笑,接著掣出背後的長刀。他身高手長,肩寬臂粗,著那口長刀,使人生出粗漢拈針之感。葉本明真人不敢有絲毫輕視,挺劍疾進,施展出華山派擅名武林的絕藝「六合劍法”,搶先攻敵。
但見塞魯身形一晃,閃入到圈之內,揮刀霍霍,見招破招,見式拆式,手中之刀,使得精致細膩之極。群雄眼見那麽勇猛粗長的一條漢子,竟然煉成了這一身小巧細膩的功夫,真有難以置信之感,頓時采聲四起,也不知是為誰而發。
葉本明吃一驚,忙忙用盡全力,收攝心神,馭劍施為,他的六合劍法可大可小,放之充彌六合之間,收之可藏一芥之內。這刻他把劍圈收得極小,宛如藏身於微塵芥子之中,敵人除非是以絕強功力,把他衝落湖中。如若辦不到這一點,試問誰能剖塵析芥。
雙方一時激鬥了數十招,而無勝負可言,宗旋突然開口道:“端木小姐目光之高,果然使人驚服,錯非是葉真人這等攻守兼擅的高手,隻怕很難擋得住對方強攻和巧打約兩種絕藝,在下大膽請問一聲,葉真人製勝之機,當在何時何處?”端木芙道:“目下葉真人危機尚未全消,奴家還得看看葉真人苦修數十載的功力,到了什麽境界?方敢下斷言。”這刻,無人不深深佩服端木芙,因此聽她這麽一說,都不由得暗暗替葉真人擔心起來。廣聞大師忽然道:“秦仙子乃是天下共欽的劍後,能不能略為詳述葉道兄的戰況。”秦霜波恬淡地笑一笑,心想:“這和尚一直與端木芙明爭暗鬥,我早就看出來了,目下他竟想設法使我不知不覺之中,與端木芙發生暗鬥,哼!哼!和尚你這等狡計,休想在我跟前得遂所願。”她很快就答道:“葉真人功力奇高,這是對方在開始以鋼錘硬攻之時,未曾察看出來的一點。如若他當時不是見葉真人避得狼狽,竟不敢橫劍封架的話,他就可能不會故意炫露絕技,改使長刀,以小巧細膩功夫取敵。”她停歇了一下,又道:“這完全是端木姊姊的功勞,她當時提示過葉真人,使他決意不出劍硬架,因而斂藏起真正功力,深淺難測。如若不然,葉真人仗恃精純內力,定必橫劍封架,對方見他功力如此深厚,定必一直以雙錘鬥下去。那樣的話,對方是『一力降十會』作了莫大便宜,勝敗之數,可就難料得很了。”群雄但覺秦霜波這一番分析,精微透辟,實是常人所不能,方自用心體味。秦霜波又徐徐道:“葉真人但須出手反攻,放大劍圈之時,就能克敵製勝,替我們中原贏得這第一局。”此時台上猶在酣戰未已,看來一時叁刻之內,難分勝負。湖邊群雄呐喊之聲,此起彼落,甚是熱烈。刀光劍影中,忽見劍光暴漲,光華耀眼。人影倏分,葉本明已躍開七八尺,抱劍屹立。
塞魯左肩上血流如注,立時已染紅了一大片衣服。他雖是強悍無比之人,但這刻也不能不認輸離台。隻因葉本明這一劍並非妄發,傷的雖然是肩部不是致命之處,但卻足以使他左臂癱軟乏力。因此塞魯縱然想不管叁七二十一,拾錘再戰,但由於左臂難舉,迫得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葉本明回到陣中,肅然向端木芙稽首道:“勝負之機,相差僅隻在一線之間,假如不是小姐指示機宜,,鹿死誰手,尚未可料。”端木芙忙道:“老道長勿亂推功勞,奴家隻能空言坐談,未能流汗出力,言之慚愧。”她請葉本明坐下了,才道:“這一場由我方先選將上陣,奴家有意請童定山老師出場。”飛蜈蚣童定出一拂白髯,起身道:“老朽遵命!”他為人性子急躁,放步疾走,迅即奔出檑台,端木芙方要開口說話,卻已不及了。
對方陣上,出來了一個滿麵肥肉胖子,左手著一把綠色的苞蕉扇,右手則著一口金光閃閃的短劍。蒙娜介紹道:“這一位是康居國高手康和。”飛娛蚣童定山向對方一打量,但見他自白胖胖,並無髭須,笑容中透出一團和氣,使人生出親近之心。
他不由得濃眉一皺,忖道:“這一望而知,是個溫吞水性子之人,我老童平生亢直爽快,最怕與這等人打交道,還是快快使出絕技,把他趕走為上。”念頭閃過,當即揮動他成名兵器蜈蚣鞭,如狂風驟雨般攻去。這蜈蚣鞭一共是叁十二節,每一節鞭身上,都有幾根尖銳的小鉤須,宛如蜈蚣足一般,鉤尖附有奇毒,雖然不是見血封喉,但卻能使敵人立時昏眩乏力,失去作戰之能,如非解救得法,更有性命之憂。但見他鞭發如風,勢凶力猛,竟把那康和籠罩在鞭影之中,完全搶占了主動進攻之勢。
中原群雄無不歡呼呐喊,即使是浮台上的高手們,也有一大部份人喜形於色,深信那康和不是童定山的敵手。不過,他們的樂觀態度,很快就因端木芙皺起雙眉的神色打消了。
檑台上的兩人,看看已激鬥了五十招以上,童定山雖是威風如故,蜈蚣鞭使得凶猛淩厲之極,卻無法再加上一記殺手,擊敗敵人。
不覺又攻拆了五六十招,早先中原群雄的喝采助威之聲,已全都變為焦急的叫喊,聲聲教童定山加點勁,早些擊敗敵人。
要知任何一種比賽,雙方的捧場者,總是抱著一麵倒的心理,贏的一方,沒有不希望多贏一些,簡直恨不得對方完全沒有抗拒之力,方能滿意。目下中原群雄,並非瞧出童定山有什麽危機,純是見他占了上風,卻久久未勝,受了上述心理支配,恨不得童定山一下子就殺敗康和,是以人人焦急異常。
康和麵上的笑容,從未消失過,一直都是笑嘻嘻的,十分和氣。他手中的綠扇金劍,相映成趣,守得甚是嚴密,似乎他這一輩子早已慣於捱打,是以毫不慌忙和著急,隻須慢慢的應付。
端木芙突然說道:“這個胖子康和,功力深厚之極,雖是碰上童老師這等高手,仍然能深藏不露,扇劍之上,一直沒有使過驚世駭俗的招數,可見得他應付童老師,竟是綽有餘裕。”宗旋接口道:“區區亦有同感,如若童老師終未能迫出他叁招兩式真功夫的話,這下一場出戰之人,實在不容易摸出他的門路和弱點。”端木芙道:“正是如此,但天下武功,家派多如牛毛,各有精巧獨到之處。這許許多多種武功之中,時時有相克之事發生。諸位假如有看得出自己路數可以克製此敵的話,切盼挺身而出,萬勿心存謙讓,以致坐失了良機。”她身為主帥,調兵遣將乃是份內之事,卻公開詢問有無克製對方武功路數之人。可見得這敵人何等高明,因而使她特別謹慎從事了。
台上兩人鬥到第一百五十招之時,童定山久攻不下,氣勢完全衰竭,早先的威風,已不複見。反之,那胖子康和的芭蕉扇,封擋如意,杜塞了對方所有的攻勢,右手金劍,吞吐不定,伺機而發。
情勢急轉直下,反而童定山隨時有失手落敗之險。於是輪到西域方麵之人,高聲呐喊。
童定山實是暴躁不過,猛可施展一招「飛雪千裏”,鞭勢如長江大河,一瀉千裏,淩厲無匹。
「錚」的一聲響處,康和竟然奇幻地一扇撥去,掃中敵鞭,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眾人這才知道,他手中綠色芭蕉扇,敢情是精鋼打製,刀劍難毀。自然他那深厚絕倫的功力,更是驚人。隻因童定山這一鞭,已是他運全力的孤注一擲,鞭上勁道之強,與平時大不相同,但康和隨手一扇,竟能把敵鞭震開,但聽康和敞聲大笑聲中,右手金劍,化作一道金虹,直取童定山肋間要害。
中原群雄有一大半的人急急閉目,不敢瞧看,然而就在眾人眼皮一眨之間,那康和手中金劍又有了變化。原來童定山數十年精修之功,非同小可,當此性命危如卵之際,猛可一仰上身,胸部向後退了一尺。
康和的金劍繼續剌出的話,即使刺得中敵人,也最多是極輕微的皮肉之傷。他的反應比電閃還快,手腕一沉,金劍改直為沉戳之勢。但見那柄短劍一下子已刺入童定山小腹上,童定山登時連退七八步,一跤跌倒。但他性子強硬不過,雖然受傷不輕,卻連哼也沒哼一聲。
雷世雄勃然道:“這好生惡毒,待我上去收拾了他。”錯非是他,換了別人,決計不敢說得如此誇大。
要知,人身上要害不少,但小腹卻非致命之處。不過若是小腹被刺傷,在練武之人而言,幾乎比死還難過。凡是武林人物,皆知小腹受傷,動輒有武功全散,終生不能煉功之慘。同時小腹之傷,又最是難以痊愈,往往纏綿床第多月,方能複元。因此,大凡是武林中人,一旦傷了小腹,真是比死還要恐懼,頓時魂飛魄散,心中慘痛難忍。中原方麵,自有人上台去抬下童定山,敷藥急救。
端木芙搖頭道:“這誠然可恨,但是否要勞動大莊主出手,還得瞧他的動靜而定。”眾人大都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勝敗的契機與關鍵,還操於對方手中不成?方在想時,但見那胖子康和,竟沒有退回己陣,仍然屹立檑台上,分明是接下去再鬥之意。
端木芙立刻道:“有煩彭少莊主速速上陣,立即出手,不可談話耽誤時間。”彭典提杖奔出,疾若飄風,一上了擂台,便依言揮杖猛掃,由起步以至出手攻敵,統共隻是眨眼工夫。要知,彭典本是極為機警之人,一聽端木芙這樣說法,立時會意,曉得端木芙乃是認定自己的功力與對方差不多,是以務須趁對方久戰之餘,尚未有時間調息複元以前,迅即出手,方有勝望。
此是他勝敗的關鍵,切身利害所在,事關重要。所以絲毫不敢大意,一改平日從容閑豫之態,迅快奔去,揮杖便掃。他的身份非同小可,觀戰之人,無不早就探問清楚。加以他曾有擋住羅希羽全力一擊之事,膾炙人口,因是之故,大家一見是他出陣,都大聲呐喊助威,希望他扳回這一場。
疏勒國師搖搖頭,歎道:“端木芙這個秧哥子太厲害了,實是我平生所遇第一聰明之人。她能把握住任何機會,那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線機會,她也不肯錯過。”蒙娜擔心地間道:“怎麽啦?難道那少年郎竟贏得康和麽?”疏勒國師道:“她既敢派出這彭典,可見得定有一戰之力。康和對付童定山時,倒底耗費了不少氣力,這彭典卻是精銳的生力軍,占了不少便宜,因此,定須放手拚過之後,才能知道輸贏。”蓮姬接口道:“那女孩子如此厲害,主公何不設法先除掉她,免得被她弄壞了大計。”疏勒國師頷首道:“我正有此意。”
其實他心中忖道:“我怎舍得弄死她,如若能把她弄上手,娶為妻室,有她助我計劃籌謀,天下再無足以抵敵我之人了。”話雖如此,事實上談何容易,疏勒國師不是不知道,但這個念頭,仍然使他心神分散了不少。
彭典運杖如風,大開大闔,縱操砸掃,氣勢十分雄猛淩厲,但見杖影如山,把胖子康和籠罩在當中。不過,這回中原群雄都不敢太早歡呼喝采,因為早先童定山亦是先占上風,眾人得到慘痛經驗教訓,所以十分保守地注視戰局的發展。
康和深藏固守,有如金湯城池,教人一望而知,他後勁極強。一時叁刻之內,定必難分勝敗。彭典居然再蹈早先童定山的覆轍,放手施為,高攻遠取,招招皆是十分剛強威猛的招式。他這一輪急攻,迫得康和奇招迭出,並非像上一場那般顯得平淡無奇。原來彭典右手的短杖,極為沉重,乃是重兵刃之一,比起蜈蚣鞭,勢道勁猛得多,是以康和封架之時,不免得多費點氣力。
這一場激烈搏鬥,隻殺得天昏地暗。全場之人,不論是敵是我,無不瞠目結舌,屏息以觀。
看看已劇鬥了百餘招,彭典顯然耗力甚多,杖勢已無複有奔雷掣電之勢。不過同樣地,康和也自手法遲滯得多。可見得他在對方一輪急攻之下,耗去更多的氣力。
雙方對比之下,當然是康和吃虧。假如彭典與他功力相埒的話,則康和自將是首先力盡落敗之人。
早先疏勒國師皺眉之故,便是眼見康柏對付這個生力軍之時,竟不曉得改變戰略,仍然以溫吞吞的故態應戰。假如他考慮到對手彭典年紀雖輕,其實力並不弱於他的話,自應趁自己氣力尚未損耗得太多之時,放手出擊,希望能在招式中取勝才對。那是康和唯一的機會,如若一上手時,不能抓住機會進攻,而讓彭典從容發揮全力,則這一場,從頭到尾,康和將無反擊的機會了。
從大局上著眼,康和但須竭盡所能,連勝兩場,則第叁場雖然敗北,仍然賺了一場,如若他第二場又敗了,便變成一勝一敗,自是無利可圖。
雷世雄已微露喜色,別人見他如此,莫不大為放心。因為彭典不但是他師弟,而且武林中傳說那彭典以及已死的洪方等人,一身武功皆是雷世雄督促修習,並代師傅藝。因是之故,雷世雄當然深知彭典的功力修為。眾人見他露出喜色,鹹料必是勝券在握,是以莫不泛起了輕鬆之感。
但見彭典越戰越勇,右手粗而短的鋼杖,幻化出一片杖影,籠罩住對方身形。而左手的短刀,更不時突出襲擊,迫得對方縱或偶有反擊之勢,亦宛如曇花一現。這兩位高手翻翻滾滾又鬥了百餘招,彭典杖勢然橫掃,口中喝一聲「著」!「當」的一響,杖扇相觸。他這一杖,力道強勁無比,康和以鋼造的芭蕉扇硬擋了一記,雖然扇未脫手,但也震得連退六七步,手腕俱感麻木。
彭典豈肯失去良機,揉身迫上,運杖如風,連發叁招。“當當當」叁聲過處,康和又退了許多步,霎時間,已瀕臨檑台邊緣,隨時有掉落水中之險。彭典自從得到秦霜波之助,陰陽調和,不但內傷痊愈,而且功力比昔日更有精進,當真已躋身於一流高手之列。否則這一場的局麵,決計不能這麽快就變成如此情狀。
這連身為主帥的端木芙,也甚感意外,因為她本來認為彭典如能纏戰千招左右,方始使敵人力盡落敗,已經很不錯了,熟知他的功力竟比自己想像中強勁深厚得多。當此之時,換了任何人是彭典的話,一定心生毒念,故意略略放鬆,讓敵人有一點機會反擊,這樣方可澈底擊敗對方。
也就是說,隻有讓對方尚有作戰之力,方能使之重創落敗,甚至當場慘死。
此是十分合理的想法,因為今日的比武拚鬥,與平常大不相同,假如康和乃是普通的好手,那還罷了。但他卻是一流高手,於敵陣之勢,關係重大,如能取他性命,便可減去許多後患。是以,別人當此之時,定必用盡方法,以求達到重創對方之想。但彭典卻不然,隻見他杖刀齊施,急攻不休。
雙方迅快攻拆了十餘招,彭典猛然一枚,掃中了敵扇,又是一聲乍響過處,那敵手康和抵拒不住,往後又退。“咕咚」一聲,這個胖子已掉在湖水中,水花四濺。
中原群雄采聲雷動,彭典在歡呼聲中,回到己陣。宗旋劈頭第一句,便是問及何不致敵人死命之事,他道:“彭少莊主武功精妙之極,使人佩服。但剛才竟不趁此良機,設法重創敵人,以削弱對方實力,未免太可惜了。”好些人都附和此說,發出一片惋惜的聲音,端木芙道:“諸位求勝心切,希望能在每一個機會削滅敵方力量,此是從大局上著想,當然不錯。但剛才彭莊主的決定,實是理智不過,因為,假如剛才竟不一鼓作氣的擊敗敵人,而是故意容他反擊,以便覓得重創敵人的機會的話,那康和功力深厚,極有韌性,一旦有了反擊的機會,隻怕就不是兩叁百招可以分出勝負高下的局勢了!”她淡淡一笑,又道:“奴家全無危言聳聽之心,諸位如若不信,可以問問秦仙子。”有幾個人聞言,目光立時向秦霜波投去,卻聽端木芙又道:“還有少林寺的廣聞大師,當亦可為奴家斯言作證。”於是又有些人向廣聞大師望去,廣聞大師很和氣地笑著,搖頭道:“貧納眼力有限,如若端木小姐不作任何提示的話,倒是沒有往深處多想。當然她說得很對,假此對方有反擊的機會,將可施展出全身絕藝,力拚一場。彭少莊主身在局中,竟能設想及此,足見高明。”眾人無不感到服氣,秦霜波冷眼旁觀,想道:“這廣聞大師言語十分謙虛,雖說稍有引誘宗旋對端木芙發生偏見的嫌疑,但到底顯示出他的胸襟修養,確實高人一等,才一點也不肯炫耀自己,在這等細微地方看來,他己具高僧大師的氣度修養了,因此,他與端木芙之間,有何仇隙怨仇?實是值得尋味之事。”念頭剛掠過,端木芙已派出了獨尊山莊五大幫派之一的黑瘟神閻充上陣。這閻充長得有如一座黑塔,外形十分凶悍,手提一對鐵剪,份量極為沉重。
他一出場,中原數百武林人物,幾乎都能認出他是誰。這是因為他一則外形易於辨認。
二則他本是雄霸豫、鄂兩省的黑道頭子,所創的竹山寨,在江湖上乃是一大幫會。叁則他其後在獨岔山莊之中,乃是五股主力之一。有這種種原因,群雄不但認識他,而且對他大具信心。因此許多人都鼓掌喝采,為他助威。
閻充方在檑台上站定,敵陣已出來一人,但見他身量與常人差不多,可是顯得特別壯健有力。
蒙娜介紹道:“這一位是烏孫國勇士,名叫沙目斯。”閻充用盡他的智慧經驗,查看敵人,想從他外表上看出一點虛實。但那沙目斯麵目呆板,顯得有些笨拙,手中提著一根粗而短的鋼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膂力十分過人。
他在端木芙的感染之下,覺得用腦子比武功似是更為重要。因此當他再也觀察不出對方虛實之時,心中便想道:“假如這故作拙笨呆板,任人難測深淺的話,則這一定十分高明,我務須采取堅守之策才行。”要知閻充外型雖是渾猛,其實是老謀深算之人,加以數十年闖蕩江湖的經驗,眼力之高,非是常人能及。他本身武功甚高,因此假如是在平時,一眼望不透敵人深淺,亦不必多慮。但須出手一試,便知分曉。但今日的處境、形勢,與平時大不相同,是以他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很快就決定了一項奇特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