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地帶(1 / 1)

有一個好的機會,將過去零零星星的作品,結成兩本書出版,是件十分快意的事。

嶽建一老師教我要有所側重,我便重新作了調整,把文論部分集中在一起,經由分析作家、作品及其內在精神、心性,外圍環境、曆史,探密“灰色地帶”中的是與非,真與假,美或醜,取名《灰色地帶》;其他文化隨筆和有關哲學、思想、教育、曆史等方麵的內容,組織在另一部書裏,取名《不死的光芒》。內中所收文章,主要是上學期間寫的。那時候獨居鬥室,很少有什麼活動,就特別隨意地讀著書,順便留意一些較為重大的文化、社會話題,或主動,或應約,參加過其中的討論,興趣使然、命題作文皆有之,一篇篇攢下來,數量可觀,發表後也產生過不大不小的反響,甚至遭到某些報紙、雜誌上綱上線的批判。好在中國再不是“文革”年代了,否則的話,用不少過來人諄諄告誡的道理講就是,你早已卷起包裹走人了。

我沒有走人,也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在於數幾位老師的關懷和愛護。我知道,他們不一定僅僅對我這樣個學生怎麼樣,而是在保護自身的良知良能,保護我們好不容易才寬鬆、自由了一點的言論環境。

倘從那一方說,我心裏就會升起一股股說不清的悲涼意味,畢竟也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依然在“非此即彼”的邏輯怪圈裏把持權力,借以壓迫新鮮的觀點、意見,不許任何意義上的探討、批評,更不願看到和他們不一致的思想出現。

這股勢力有時候你可以忽略,有時候卻不能輕視。

尤其當對方處於強勢地位,自己卻處於劣勢、弱勢,不能自保時。

最弱、最劣莫過於學生,一個不小心,前途、命運就會被無情的權力之手掐斷,哪個環節脫開,一輩子的人生就會跟著全部倒掉。因此,我最痛惡的事情之一是“嚴打”或“開除”學生,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借口。

記得金庸小時候“玩劣”“調皮”“講義氣”“爭自由”,在中學和大學數次被退學,好未“開除”,加上當時管理鬆散,“各自為政”,他能找到其他機會,重新就讀,又因沒有戶口等等上的人為限製,一切招聘以考試成績定取舍,才得進入報業,終未埋沒。但如果這樣的事五六十年後再演,那他就徹底完蛋了。

可見,一個社會對於人的懲罰程度的輕與重,還應該和它可能給予人們機會的多和少相關。本身就很缺少機會的社會,其對人的處罰也不應是過於苛刻的。種種對於言論、身份、精神、擇業自由的諸多限製,反向地要求我們應從輕處理各類事故。直到前者能充分得到保障了,一個社會的製度、環境是良善健康的了,量“罪”、量“過”的從嚴,也才可能是說得通、行得通的。

早先我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後來看了雨果的《悲慘世界》,多少方明白一點點。

《悲慘世界》裏的一個毫無機會的下層貧民,隻為偷一塊麵包,就被判刑,又因惦記家裏嗷嗷待哺的孩子們生計無著,越獄幾次,不斷加刑,19年後才被放出來,姐姐和她的孩子果都不知所終。在這裏,一塊麵包斷送了全家的“財路”,緊跟著幾口人活活餓死,這樣的“處罰”,相對來說是何其之嚴酷無情、蠻不講理!

再假如這樣的故事受到嚴格審查,不能出版發表,有了災難而不讓曝光,那這個社會就一定不會有救了!

總算我熬過了那些忐忑小心地做著學生的日子,暫時取得了部分的“自由”,擁有了一些機會。

但另一部分的自己,我明白,仍還在接受耐性、意誌等全方麵的磨練,無窮又無盡……

2003年9月11日中秋月圓夜,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