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穀的穀主死了。
幾乎所有武林中說得出名號的人,都跑去參加了他老人家的葬禮。
且說這忘憂穀穀主,姓林,單名茂,江湖人稱忘憂居士,乃是忘憂穀第一百七十四代傳人。
然而這人若是說武功,那是不上不下,說才華,是胸無點墨,乃是一十分平庸之輩。真真要說起來,唯獨他的運道,那是一等一的好。
這林茂年幼時乃是無憂山下樵夫之子,偏偏天真爛漫十分可愛,一日便被老穀主給揀上了山,做了關門弟子。
十三四歲時,他前頭數十個師兄弟為了爭奪那穀主之位,鬥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活生生把老穀主給氣死,又活生生殺得隻剩下一人,喚作常青的一名大弟子。
說來也怪,這常青天性殘忍至極,卻偏偏待林茂極好,那時見自己時日無多,便將全身功力並那無憂穀穀主的頭銜,皆給了林茂。
林茂便又學著老穀主,從山下隨意撿了三個孩童回去,瀟瀟灑灑地將這無憂穀伶仃的門派給支楞了起來。
他的運道便是這樣的好,這三個徒弟老大喚作季無鳴,一把重劍使得的是出神入化,後來便做了武林盟主。老二喚作金靈子,男生女相,專長於蠱道,成了魔教教主。老三喚作常小青,乃是常青的遺腹子,武功將將比師兄兩人高出一倍,是公認的江湖第一高手。因著林茂將他一手帶大,這常小青便一心一意守在無憂穀,也免得林茂寂寞。
這無憂穀全穀上下就這三個弟子,偏偏哪個拿出去都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倒也難怪世人皆道無憂穀主好運氣。
閑話少提,言歸正傳。
這老穀主死而複生之事,也是奇事一樁,且聽人慢慢道來。
也說那一日停靈,季無鳴千裏迢迢從盟主山莊趕過來打發了一幹武林人士之後已是月上中天。停靈的小佛堂燈卻還亮著,進去一看,便見著常小青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癡癡望著棺木,好端端一天下第一高手,如今見著卻是臉色青白宛若新鬼魂不附體,師父這一去,倒像是也將常小青三魂中勾去了兩魂。
季無鳴也是心中悲痛,但見常小青如此頹喪也是不由地歎了一口氣,轉身拿了兩瓶“仙白露”同常小青坐在了一起,柔聲同他道:“師父最疼你,若是見著你如今這樣子怕是又要發愁。”
“……”
常小青冷冷橫著看了這位大師兄一樣,沉默不言,眼神已是死了。
季無鳴同他坐得近了,在燭光之下再看他,發現一夜之間常小青發底已是白發叢生,竟然有一夜白頭之征兆,頓時心中一緊,聲音莫名也嚴厲了半分。
“師父待你如何?如今他老人家才去,你便要這樣作踐自己,讓他在底下也不安心麼?!”
話音未落,季無鳴便感到臉上一陣劇痛,再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個兒臉上被劍把平白打了兩下,轉瞬間功夫便已經高高隆起,像是個壽桃兒,說不出的滑稽。
季無鳴甚至都不知道常小青是如何出手的。
隻知道自個兒今天說到了師父,無疑間戳中了常小青的痛處。這癡兒之前見著師父仙去,持劍在屍身旁邊守了三天,堅決不信師父去世的事情,隻說他是睡了。如今雖然是好歹讓師父入殮,卻也聽不得別人說到死字,不然便會如此暴跳如雷。
季無鳴撫臉頭上青筋直跳,忍了又忍才壓下一腔怒火,心道這癡子是傷心得傻了,不得與他計較,嘴上又開口想勸。未曾想這次卻是常小青搶了話頭。
“你不懂。”
他道。
目光如古井投石微微一顫,複又回歸死水一片。
季無鳴還想勸上一勸,房梁上傳來一聲嗤笑。
隻見他那師弟金靈子一身白衣跳下來,用把扇子在季無鳴肩上一敲,笑道:“罷了,你是真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