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如此掙紮了一年,某知道先生脾氣,也就死了心,從此隨家父經商,雖然身在,那點兒魂靈早已飛入書堂。家父見某如此魂不守舍,便趁某出外進貨時偷偷命人將房中邱先生作來送學生的字、畫,與某自家的拙作與藏書,悉數燒了個幹淨。比及小弟回到家中時,所見隻有一堆紙灰與家父一張麵露暢快的臉。”
“小弟也未曾與家父爭執,隻將財貨交了,自離家而去,從此與家中分居,雙親在丘陽縣西,某在縣東,除每年托人帶去些細軟以為奉養之資外再無來往。小弟出外獨居時正是二十二歲,算來至今正好有一旬不曾見過家父。”
孫祥寅雖覺得柳父所為愚昧無知,但畢竟別人家事勸和不勸分,隻得將溫言寬心道:“令尊如此做,想必也是為了讓三思賢弟衣食無憂,能子承父業,少些拚搏奮鬥,自是好意。隻不過舉措方式偏激了些,畢竟父母之心天地可鑒,賢弟至今也該釋懷了。”
不想柳遷聽了連連擺手:“小弟再三曾說,雖然柳遷並非善類,卻還有一顆良心,常懷廉恥——若家父隻如此做,必不至於有今日局麵。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然而既然他做得出,我也不怕說出去丟醜:小弟是家中第五子,家父早年間曾在昭陽郡五方縣落腳經商,結識得一個積善之人叫做李成山。”
聽到‘李成山’三個字,孫儒臣登時一怔:“李成山,不正是邱老先生所述故事中李雲荷之父麼?!”
“那人十分厚道,時常將利潤讓與百姓及一同做商的朋友,因此整個五方縣裏人都敬他的,乃至於昭陽郡中都有頗多顯貴知道他的名字。那一年屈江發洪,眼看大水就要衝破堤壩,李成山將所識商人召集起來,倡議眾商出資出力,做義工去抗洪救災。”
“孰料那些商人大都是慳吝貪財之輩,聽說有利可圖便喜笑顏開,若要讓他們從身上出資放血,一個個都不肯做了。那李成山氣惱無比,發狠要獨自一個去救災,率著家中大小仆人與年輕力壯的親友上了堤,不幾日便被大浪卷入江中不見蹤影。”
孫祥寅忍不住感慨道:“如此好人,實屬罕見,為何卻教他行善事時丟了性命,卻不是可憐!”
“正是如此說。更可恨那些奸商,當初行善個個隻為錢財而潛身縮首,待李成山死了,這群人覬覦他家家財與生意,一分一毫都不念他的好,將過去李成山幫扶各家的恩情都拋諸腦後,群起而攻之,李家孤寡從來不曾執掌家事的,如何扛得住這些蛇蟲虎豹、狼心狗肺之徒的算計?不多日便輸了官司,將偌大個家業悉數斷與他人,還從平地裏多出來幾萬兩的債務無法償還,狗官與奸商沆瀣一氣,將孤寡母女官賣與這丘陽縣煙柳樓老鴇。”
“這母女都是心性善良的人,如何受得了這般屈辱?李氏家母到此地不幾天便懸梁自盡,留下孤女李雲荷長至一十七歲時也受不得屈辱自殺了。”柳遷長歎一聲:“可歎當初那些奸商中,就有家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