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根
大雄寶殿外,潮水般的梵唱層層疊疊而起,整個白馬寺被淹沒在僧人早課的吟唱中。千年古刹在晨輝中寶光燦然,一派人間佛土的景致。一滴滴秋露從寶殿前的銅瓦上緩緩彙流滴落,擊打在青石上。世尊坐像前的青銅鼎中卷動著滾滾的赤焰,小沙彌默不做聲地將一塊塊的楠木方磚投入了寶鼎中,帶著陣陣清香的煙氣直衝穹頂而去,仿佛一道垂在佛前的巨大紗幕。這番景像卻已經持續了整整三日三夜,鼎下手持鎮魔鍾結印護持的青年僧人依舊趺坐入定,麵上似乎慈悲,又似乎漠然,隻隔很久才振動手中的青銅鍾,讓一聲沉雄的鍾聲震動四周,應和對麵老僧手中的木魚。
“劫數……”嫋嫋的香煙中,有人低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這一聲佛號唱罷,寶鼎香煙驟然迷亂,綿密的煙幕散去,高居蓮台上的釋伽牟尼坐像眼角略帶慈悲,低眉看著世間的蒼生。而煙幕中緩緩現身的老僧合十一拜,良久無言。敲擊木魚的老僧長歎一聲,雪白的長眉微微顫了顫,也是低聲唱佛。手持鎮魔鍾的僧人灑手放下銅鍾,清秀的長眉間有一絲憂慮。
“方丈師兄,真的是劫數已到?”青年僧人問道。
“莫慌,莫慌。區區小劫,徑尺之水,可一步越之。”那在香煙中持咒的老僧合十不動,隻低聲道。
“七百年前少林七仞大師以無上智勇,精修般若心鍾直至圓覺境界,尚且慘死在光明皇帝的劍下,今日中原佛門弟子,又有誰能近乎七仞大師當年的修為?”青年僧人沉思良久,還是搖頭,“方丈師兄說徑尺之水,我卻以為是塵世的大劫。”
“師弟,”持木魚棰的老僧低聲道,“般若心鍾和佛門功法上,天下數你為第一。不過方丈師兄苦參的般若空禪堪稱近一百年來佛門第一智慧,你我參不透玄機,卻不可自以為是。”
“我也知道方丈師兄並參顯密二教,般若空禪的智慧非我能及,不過大乘佛法非為出世,不能入世救人,卻隻空坐談玄,終非我所願。”青年僧人長眉一剔,眉梢竟是一段刀鋒般的銳氣。
“天僧師弟……”持棰老僧勸道。
“大悲師弟,”方丈卻喚住了持棰老僧,“天僧師弟所說的也沒有錯。百代以下,無論武功、道術,或者佛法都已衰微,劫數將至,天降大神通者於世。光明皇帝一旦從當年舊夢中醒來,放眼九州,無人能鎮其魔性。”
“魔性?”大悲搖頭,“傳聞牟尼明尊教與我釋教有莫大的淵源,大明尊又以絕大慈悲心誓願拯救天下義人,方丈師兄若稱之為魔,那明尊教中所謂南方暗魔又作何解說?”
“是魔,是魔。”大滅方丈笑道,“天下神通,無不是魔。明尊是魔,暗魔也是魔。魔不在善惡,魔在人心。”
青年僧人天僧長身立起:“師弟曾有誓願,此生不能渡空地獄,卻要竭力而為,讓世間少幾個冤魂怨鬼。”
“!”大滅方丈笑道,“論相、作、我的三無修為,你不如大悲,不過佛門能有你入塵垂手,不枉師父圓寂時候傳燈於你的苦心。”
天僧一驚,抬頭看向寶鼎前的大滅方丈,隻看見尚未散盡的香煙中,大滅微微含笑,指若拈花,那姿勢竟仿佛師尊當年寂滅時候。當時在五個師兄弟中,以大滅般若智慧最為精妙,是以得傳白馬方丈的袈裟;大悲無相之學最為精純,所以繼承了師尊的典籍;隻有天僧尚是個孩子,雖有機鋒,但說到佛學,隻得了皮相,塵心不斷。天僧自己也不曾想到,師尊卻獨以手指引一滴燃燒的酥合香油,印在了天僧的眉心,說道:“大滅智慧,悟得出世間玄機;大悲靜穆,滅得去他自己的心魔;而天下傳我心燈者卻還是你,你要滅天下的心魔。”
就是如此,在臥榻前佛法一代宗師忘禪大師把空無一物,卻又是中原釋教最為空玄神妙的心燈傳給了天僧後含笑而逝。
“大悲師弟,”大滅方丈低聲道,“將那卷幅給天僧師弟。”[萬卷書屋js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