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道:“這裏有三條小道,都可以離開山寨,但又有誰知道他是從哪條路走的呢?”
葉開道:“沒有人知道。”
他遙視著遠方,目光中竟似也充滿了憤怒,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接著道:“我隻知道,像他這種人,無論往哪條路走,都走不遠的。”
白健道:“為什麼?”
歐陽淩道:“因為所有的路,都一定很快就會被他走光了。”
一個人就算已走光了所有的路,就算已無路可走時,也不會停下來的。
因為他還有一條路走。
絕路!沒有人願意自己走上絕路的。
可是你若真的不願意,也沒有人能逼你走上絕路,惟一能使你走上絕路的人,就是你自己!
山路很窄,陡峭,嶙峋,有的石塊尖銳得就像是錐子一樣,可是前麵還有路。
一片濃密的樹葉,擋住了秋日正午惡毒的陽光,馬空群摘下了頭上的大草帽,坐在地上,倚著樹幹不停地喘息。
他想用草帽來扇扇風,但手臂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痹疼麻木,竟似連抬也抬不起來。
以前他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他無論殺了多少人,都不會覺得有一點疲倦,有時殺的人越多,精神反而越好。
以前他甚至會覺得自己是個超人,是個半神半獸的怪物,總覺得自己的力量是永遠也用不完的。
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也隻不過是個人,是個滿身疼痛,滿懷憂慮的老人。
“我為什麼也會跟別人一樣,也會變得這麼老?”
老,本就是件很令人傷感的事,可是他心裏卻隻有憤怒和怨恨。
現在他幾乎對每件事都充滿了憤怒和怨恨。
他認為這世界對他太不公平。
他辛苦掙紮奮鬥了一生,流的血和汗比別的人十個加起來還多。
但現在他卻要像一隻被獵人追逐的野獸一樣,不停地躲閃,逃亡……他曾擁有過這世上最大的一片土地,但現在卻連安身的地方都沒有。
他也曾經有過這世上最優秀的馬群,但現在卻隻能用自己的兩條腿奔逃,連腳都被石頭紮出了血。他當然憤怒、怨恨,因為他從來也沒有想過。
他現在正如喪家之犬,無助的四處逃亡。
他的身旁還有一人。
沈三娘,她一向是個很懂得修飾的女人,但現在身上卻到處都沾滿了血汙、塵土、泥沙,腳上的鞋子也快磨穿了,連腳底都在流著血。
她整個人都顯得很虛弱,因為她剛才還嘔吐過——她剛從頭發裏找出一個人的半邊下顎。
有風吹過的時候,她身上就會覺得一陣寒意。
那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恐懼。
她前胸的衣裳已裂開,隻差一分,獨眼龍的刀就已剖開她的胸膛。
可是她心裏並沒有怨恨。
因為這本是她自找的,怨不得馬空群,更怨不得別人。
她知道馬空群正在看著她,平時他看著她的時候,她總會對他嫣然一笑。
但現在她卻還是垂著頭,看著自己從裂開的衣襟中露出的胸膛。
此刻沈三娘對馬空群已有些怨恨,她忽然道:“你為什麼要殺了龍虎寨的所有人?”
馬空群並沒有張開眼睛,但眼睛卻已在跳動,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殺他們,隻因為他們出賣了我,無論誰出賣了我,都隻有死。”
沈三娘用力咬著嘴唇,仿佛在盡力控製著自己,卻還是忍不住道:“難道那些人全都出賣了你,難道那些女人和孩子也出賣了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他們全都斬盡殺絕。”
馬空群冷冷道:“因為我要活下去。”
沈三娘突然冷笑,道:“你要活下去,別人難道就不要活下去?———我們若要走,他們絕不會有一個人來阻攔的,你為什麼一定要下那種毒手?”
馬空群的雙拳突然握緊,手背上已暴出青筋,但過了半晌,又慢慢地鬆開,慢慢地站起來,走出了樹林。
沈三娘還是跟在他的身後,這本就是她這一輩子都在做的事,雖然跟著馬空群已是一條絕路,但這條路她要跟著走下去。
或許她要親眼見證馬空群的死亡。
馬空群忽然停了下來,沒有回頭,道:“你若是想要離開,就走吧!”
他在歎息。
沈三娘也停了下來,道:“你要我走?”
馬空群道:“是!”
沈三娘詫異,道:“你不怕我走後出賣你?”
馬空群沒有回答,他已回頭凝視著沈三娘。
認真而專注。
好久,才歎道:“你若要離開我,我本該殺了你,但我……”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
他忽然看見刀光一閃,從沈三娘背後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