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裏的這一天是如此的漫長,終於把大亮子安置到病床上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七點半,對別人來說,七點半隻是傍晚,對我來說,七點半可以算是深夜,此時新聞聯播已經結束,如果在焦點訪談開始之前我還沒有到家,我老實本分的父母就會騎著他們的大二八自行車來學校找我。於是趁著醫生診斷的間隙,我跑出醫院找到一個電話亭,雖然我的父母都是工人,但好歹家裏還裝著座機電話,我用力壓製住自己的心跳,努力忘記張達亮滿臉滴血的樣子,撥通了家裏的號碼。
和我想象的一樣,我媽幾乎是在喊,馬壹壹現在幾點了!你怎麼還不回家?她永遠都是這樣,掌控著我生活裏的每一秒鍾。我的日常行為裏隻要有一秒鍾的真空,她對我說話的語氣就會變的急促,何況此時已經比同期回家時間晚了將近一個小時,她在衝我喊的時候,我還聽到我的老爸也在一邊喊,壹壹現在在哪裏,讓他馬上回來做作業。我發自內心的歎了一口氣,我的老爸和我的老媽一樣,除了性別,其他任何地方都一樣,無論性格秉性甚至是進入更年期的時間都一樣,這一度讓我覺得我有兩個老媽,並且這兩個老媽讓我一度胸悶。我知道這種胸悶來自於他們對我的希望,這也是我進入青春期之後第一次懷疑他們對我的希望值是否太高,而我自身的價值相比於他們的希望是否太低,這是個問題,並且是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嚴重的問題讓我很是不興奮,至少沒有剛才在衛校抄起磚頭時興奮。
我說媽媽,馬上期末考試了,最近學校在開展傳幫帶活動,成績好的學生幫成績差的補課,我今天就在幫他們補課,所以晚了一些。
我在編這個瞎話的時候,沒有提前做任何準備,也沒有打過一份草稿,因為我太了解我的父母喜歡聽什麼,太知道有哪些謊言可以輕易騙過他們。
果然,我老媽的口氣馬上緩和了下來,並且帶著難以掩飾的自豪,說道,壹壹,我們隻要把自己的成績搞上去就可以了,那些差生象征性的幫助他們一下就好,他們學習好不好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不要讓這些事影響了你的學習。
我說媽我知道了,今天傳幫帶結束之後還要排練元旦的節目,我是班長,要組織大家彩排,所以我可能還要晚一些回家。
我媽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她了解到她永遠第一的兒子現在正在利用放學後的時間做有意義的事,即便這隻是她片麵的了解,但我深信不疑她會深信不疑。我媽說,好的,給你留好了晚飯,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早些回來,快期末考試了,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到課本上。
我不自覺的皺了一下眉頭,說媽我知道了。
返回醫院的路上我突然在想,如果此時我媽知道我更多的精力並沒有放在課本上而是放在了大亮子身上,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不知我爸會怎麼想。在我的認知裏,我媽應該會瘋狂的尖叫起來,我爸沒準會去廚房拿擀麵杖。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的生活,是不是少了些什麼,想到這我又有些迷茫,因為在認識大亮子之前,在青春期到來之前,在經曆這些事之前,我從未覺得我的生活裏少了什麼,那時我六點起床,六點半早飯,七點上學,八點上課。在這期間,我認真聽講做筆記,尊重老師接地氣,吃完晚飯背英語,睡覺之前應用題。那時的生活,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而這時的生活,卻覺得那時的生活似乎有所缺失,並且問題的關鍵是,在這時和那時之間,似乎僅僅隻是一天的時間,這一天的時間,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發生了改變,比如現在,我走在回醫院的路上,心情竟然要比剛才跟父母通電話時好很多,想起大亮子,想起剛才被嚇跑的大毛嚴召煥,尤其是想起西貝,再想起明天會發生的各種未知,再次有隱隱的興奮感刺激著膀胱,讓你想尿。後來我的生物老師告訴我,這種尿意,就叫叛逆。這意味著,說的青春已逐漸穩定,穩定的叛逆起來。
從醫院的廁所裏出來碰到西貝,她麵色匆匆,有些焦急,姣好的麵容上還掛著汗珠,我說西貝,你怎麼這麼慌張,難道大亮子死了?
西貝說,沒死,醫生說了,大亮子要縫針。現在正穿線呢。
我說那就縫唄,你慌什麼,線不夠要去買線麼?
西貝說醫生讓我先交費,我剛才問了縫針需要一千多塊錢,我身上隻帶了三百塊。
我說西貝你真有錢,我身上就裝了三塊。
西貝說,三塊還不夠買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