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渾水摸魚,企圖將大德生堂裏的人和傅家兄妹二人一起帶出廣陵城的,不是別人,確實是黃以安。
黃以安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說是一定會好生將易大夫等人都送回來。他又嬉皮笑臉地對那李姓的伍長說:“不是說廣陵城裏缺醫少藥麼,易大夫這趟去一趟仙女鎮,不是回來能給你那相好……啊,更那啥?”
李伍長想了想,終於不再堅持,放行讓眾人出城。黃以安回頭,頗覺得有點好笑地看著傅春兒一行人道:“易大夫帶的人手應該夠,這不,連藥鋪裏的醫娘都帶上了。”
傅春兒突然覺得有點心驚肉跳,連忙低下頭,緊緊地隨在易大夫身後。倒是傅陽,往城外走的時候扭頭朝黃以安瞪了一眼。
黃以安卻似乎絲毫沒有察覺道傅春兒的緊張,與傅陽的不快。他一直隨著眾人,沿著廣陵城外的官道,往外走了兩三裏。眾人在一處驛亭處歇了下來。黃以安見前後都不見任何“天軍”的蹤影了,這才肅然,舒了一口氣。他剛想開口說話,反倒是傅春兒快人快語地先開了口,道:“黃五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您說出來,好教我們明白明白!”
黃以安衝傅春兒嘻嘻地笑,一豎大拇指,道:“弟妹果然厲害——”他說著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那身“軍服”,又抬頭笑道:“瞧我這模樣,還挺是那麼回事吧!”
傅春兒撇嘴,她從小便與黃五不對盤,此時見到了,也隻有腹誹的份兒,“袁家村那邊的親族,為了你黃家的安危,都急成那樣了,可是這人,怎麼竟混了進’天軍’裏頭,也不想著給外頭送個信!”
她這話隻心裏說說,可是那一對明眸盯著黃以安看著,黃以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便訕訕地,與傅春兒重會的欣喜之情被衝去了七七八八。
這時候易大夫出來打圓場,道:“唉,黃五爺,剛剛著實要多謝你。”
黃以安笑道:“好說,好說,那老李頭兒是個出了名兒的憐香惜玉,就隻想著請易大夫去給他醫一下花山澗那位相好兒。剛剛我遠遠地看著,就曉得易大夫難以脫身。”
易大夫卻皺著眉頭,道:“黃五爺,那我們便這樣走脫了,那回頭您再回廣陵城,那李伍長,豈不與您打饑荒?”
黃以安哈哈一笑,拍著胸脯道:“自從廣陵城淪陷,我黃五遇上了不少事兒,偏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這足證我黃五最是個有福之人,諸位不用為我擔心……”
他話猶未完,忽然聽傅春兒在旁問道:“黃五爺,你說你姓洪?洪五爺?”
傅春兒與紀燮結締這些年來,本來由著紀燮這頭,該稱呼黃以安做“表兄”的,偏她對黃以安的這稱呼一直都改不過來,此時更是皺著眉頭看著黃五。黃五聽了,一時勾起舊日情懷,便有些躲躲閃閃地,不那麼敢直麵傅春兒的問題。
他想,傅春兒便是再聰慧,隻怕也不明白這個答案,到底有多沉重。
當日廣陵城破,黃家早已遣散了仆下,隻黃家人聚在宅子裏。父親黃韜似乎早已看開,隻吩咐敞開了大門,任“天軍”進來。而母親丁氏等等一眾女眷則唬了個不住,那些支持不住的,一時暈過去不少。而便眼看著黃家便要家破殉城的時候,偏一個人站了出來。這便是與黃以安鬧了多少年的原配發妻洪氏。
洪氏原本出身山東洪氏一族,鄉裏民風彪悍,而族中又是以武藝為存身之道的。偏巧這次“天軍”之中,有不少是洪家子弟,因此有這樣一支“洪家軍”。
當即洪氏出麵,悄悄聯絡了在“天軍”之中的洪氏族人,洪家安排了,命洪氏族人組成的隊伍將黃家圍住,佯攻,而暗地裏則是將黃家人一個個都接出來。黃韜雖然早萌死誌,但是陡然之間絕處逢生,自然是喜出望外的。於是他最終答應了洪家的安排,與丁氏一起,由洪家送往鄉間隱居。然而黃以安,則答應了洪氏族人,化名“洪五”,要為這“天軍”之中的“洪家軍”效命一段時日,算是報答洪家的搭救之恩。
他當初答應洪氏的時候,便已經想到了今後可能的結局。從“天軍”入城之後的情形來看,“天軍”如今隻是烏合之眾,若要真能“成就大事”,隻怕難上加難。因此,入了“天軍”,又是在衝鋒陷陣的這“洪家軍”之中,將來十成十是要做炮灰的。就算僥幸不死,“天軍”一旦失敗,自己也會落得個“附逆”的好名聲,也不見得有什麼好果子吃……
可是當日發妻洪氏冷冷地看著他,道:“我已經實現了我的諾言,救下了你全家,黃以安,你呢?”
洪氏那時幹脆已經加入了“天軍”的女營。
黃以安那一刻才意識到,他與洪氏兩個,或許隻是無數個因“媒妁之言”或者“政治聯姻”的戲碼而捆綁到一起的可憐人,一起掙紮,相互傷害。若沒有這次廣陵城破之事,兩個人隻怕便要在一處,如同千千萬萬不“那麼”快樂的夫妻一般,掙紮著痛苦一生。然而眼下,自己與洪氏,卻一樣被這場戰爭給綁了票,捆在了一條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