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1月初。上海。
四方書店。
書店內的顧客不是很多,夥計阿元在櫃台後麵抱著肩膀在打瞌睡,空空蕩蕩的店裏略微顯得有些冷清,隻有三兩個顧客在書架之間徘徊著。
夏菊坐在靠窗戶的長椅上,隨意的翻閱著桌子上報紙。
書店老板姓唐,是個四十歲左右矮胖的中年人,隻聽口音也判斷不出他究竟是哪裏人。但是他應該是在上海住了很長的時間,因為很多夏菊說起來都覺得拗口的老上海話,他都聽得懂。
“夏小姐,又在等你父親?”唐老板從書店的裏間走出來,和每一位客人寒暄著。
夏菊:“真是抱歉了,每天都在這裏等,都不知道會不會打擾您的生意。”
唐老板笑了笑:“我這生意清淡的很,哪會有什麼打擾。夏小姐,你隨意。”
夏菊注意到跟隨唐老板一同從裏間走出來的青年,手裏拿著厚厚的一本《三國誌》,在經過夏菊的時候,年青人微微額首示意。
夏菊臉紅了一下,把頭轉了過去,等到年輕人快要走出書店的時候,夏菊忍不住又去眺望他的背影。
夏菊在四方書店見過他幾次,他每次都會買一兩本書,對於喜歡讀書的夏菊來說,這個愛讀書的大眼睛青年難免會讓她特別的留意。
夏菊的父親是市電話局的職員,每天下班的時候,就會騎著腳踏車到學校來接夏菊回家。因為冬天天氣寒冷,夏菊就在距離學校很近的四方書店裏等候著父親。
夏菊站在窗戶前,眺望著父親下班的方向,如果沒有什麼特別事情耽擱,父親是一定會準時出現在書店門口,十年如一日,從未改變過。
目光所及,夏菊看到了那個抱著《三國誌》的青年,正站在書店門口的電車站,漫不經意的四處張望著,好像是在等待著電車。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賣水果的攤販在向人群推銷著自己的水果,擦皮鞋的正賣力的給客人皮鞋打蠟拋光,挎著香煙盒子的半大孩子對每一個來往的人兜售著香煙。
一切都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分別,夏菊甚至在和賣香煙的孩子眼神對上之後,還友好的笑了笑。
這孩子叫虎子,是個孤兒,每天靠著賣幾包香煙維持著生計。虎子的嘴又甜又勤快,每次給唐老板送香煙,遇到夏菊都會叫一句:“夏菊姐,看書呢”。“夏菊姐,又來買書?”諸如此類。
父親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街頭,父親圍著寬大的厚圍脖,努力的蹬著腳踏車,腳踏車車把上還係著一尾鮮魚。
早上出門的時候,父親問夏菊晚上想吃什麼,夏菊說想喝天下第一美味酸酸甜甜的鮮魚湯。父親就笑著說,好。
夏菊總是把父親熬製的鮮魚湯,誇張的稱為天下第一美味,在夏菊心裏其實這並不誇張。因為她覺得,父親熬製的鮮魚湯,確實是她喝過的最好喝的鮮魚湯。
在父親將要過馬路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因為有一輛銀灰色小轎車正開過來,夏菊父親從腳踏車上下來,等待小轎車通過。
夏菊父親也注意到了書店玻璃窗裏的女兒,父親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車把上的那一尾鮮魚。
這時候一輛軍用卡車忽然從斜刺裏衝出來,直行的小轎車躲避不及,嗵的一聲,小轎車副駕駛車門處,被卡車撞凹進去很大一塊。
軍用卡車上下來兩個軍人,似乎很惱怒的樣子,罵罵咧咧的走過來。轎車的司機也下了車,雙方爭吵著,理論著這次事故的責任。
夏菊父親沒有多看這些人一眼,他推著腳踏車正準備穿過馬路,夏菊在書店裏也正要推門出來。
在這刹那間,夏菊愣住了,因為她看見穿軍裝的人忽然拔出手槍,對著轎車裏麵“砰!砰!砰!”連開數槍,隨即轎車裏也衝出兩個人拔槍反擊。
夏菊停住了腳步,這是她沒有經過的場麵,砰砰的槍擊聲,嚇呆住了她。而隨後她看見了一個讓她永生難忘的場景!
——正要穿過馬路的父親身子一晃,捂著胸口慢慢坐在了地上,一顆跳彈意外的擊中了他,鮮血瞬間就染透了他的長衫。腳踏車失去了支撐,也倒在他的腳下,那尾鮮魚在地上兀自翻躍蹦跳著。
對射的雙方結束的很快,轎車裏衝出來的兩個人都倒在地上。一個軍人快速的看了看轎車裏麵的情形,然後又看了一眼被波及的夏菊父親,略微停頓一下,在同伴的催促下,也立刻跑進巷子裏。
夏菊驚慌著奔跑出來,跑到父親身邊,扶著父親的身體,顫抖著聲音問:“爸爸,你覺得怎麼樣?”
父親咳著,艱難的坐直了身子,勉強笑著:“不礙事……就是鮮魚湯……恐怕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