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好酒好酒!楊小子,你倒是好享受——”
隨著一陣“桀桀桀”的笑聲,一道青衣身影自遠處而來,老者佝僂著背,一道鷹鉤鼻在月色下勾勒出深深的溝壑,一看便是不好想與的,見到蘇令蠻眉頭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蚊子:
“婦人?!”
蘇令蠻登時一個激靈,誕著臉道:“可是麇穀居士?”
麇穀居士麵色鐵青,揮袖道:“晦氣!”
“你大姐姐幼時便天資不凡,你祖母還在時便最喜歡她,那時她與你一同落了池,被囿在家中許久,我去上香,你祖母便囑咐我將她帶了去。”吳氏麵上略有不快,“當年她已經七歲,該是曉事的年紀,偏要拖著你去看池邊的荷花,才害得你落水,若非……”
吳氏自來不慣在背後說人,連忙打住了嘴道,“這話也就阿娘與你說說,你大姐姐為人機緊,最善明哲保身,你以後還是莫要與她鬥了。”
蘇令蠻板下了臉,“誰要與她鬥了?隻是誰都說她好,回頭再帶一句二娘子如何不好,難道我天生就該做她的比襯和綠葉?”
吳氏拍了拍她,“好了,阿蠻,嘴長在旁人身上,任她說去。”
蘇令蠻最不愛吳氏這等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的樣,狠狠灌了一口羊奶,思及這加杏仁去腥的法子是大姐姐發現的,又忍不住往下一摜,“阿娘,你還沒說那遊方郎中之事。”
“當日我去寶殿燒香,你大姐姐畢竟是小孩子性子坐不住,帶著丫鬟溜出去玩了,沒料到正好遇到那郎中,郎中便給了她一劑方子。”
“這麼說,你是沒見著那郎中的麵了?”
吳氏點頭,“但花媽媽瞧著了。”
蘇令蠻有些不敢置信,“阿娘你沒見著人,就敢把方子給我喝?”
“倒也沒那麼魯莽,在給你喝之前,還給小狸灌了兩碗,見沒問題才敢給你喝的。”小狸是蘇令蠻幼時的玩伴——一隻大肥貓,渾身皮毛都跟黑緞似的發亮,可惜在她十歲之時便壽終正寢了。
“阿娘你心還真大。”蘇令蠻頗有些悻悻。
吳氏坐了這麼一會,覺得有些疲累,便吩咐鄭媽媽扶著去了床上休息,蘇令蠻默默地看著,待吳氏睡熟,便回了攬月居。
對尋到遊方郎中之事,她已經不報期待,倒是邱大夫……
“來人,備車。”
蘇令蠻向來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小八風風火火地吩咐下去,一主兩仆便乘著馬車出了蘇府。
隨著“得律得律”的駕馬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朗生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了自家店鋪門口。他將撘子往背後一甩,人已經應了上去。
當先跳下的,是一個圓圓臉蛋的討喜丫頭,她朝朗生喝道:“邱大夫可在?”
朗生認出這丫頭正是定州城裏出了名的母夜叉的貼身侍婢小八,連忙端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邱大夫剛剛外診回來,我這便去請他再去一趟蘇府。”
“不必了。”
隨著一道嬌軟的聲音傳來,馬車裏利落地跳下了一個……大胖子。
蘇令蠻拍著手,在周圍那一片大叫可惜的眼神下,老神在在地走進了濟民藥鋪。
似乎每一個不認識她的人,在未見麵先聞其聲時,都會將她構想成一個輕軟紅綢裏走出的絕色女子,而當見到她白胖子的真麵目時,便會有這等痛惜的眼神。
蘇令蠻早就習以為常,甚至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奇怪的樂趣。
邱大夫聽到門口動靜已經走出了房間,“蘇二娘子,莫非是令堂又出了什麼狀況?”
“非也。”蘇令蠻搖頭:“邱大夫可否借一步說話?”
朗生默默地看著一老一少走進了專門辟開的待客室,怎麼覺得,今天的蘇二娘子好似沒那麼蠻了?巧心忍不住瞪了一眼這傻呆呆的跑堂。
“邱大夫可記得八年前,我蘇府得了一劑方子拿來給你品鑒,那遊方郎中的藥方,你可還記得?”
蘇令蠻開門見山。
邱大夫捋著胡須的手卻顫了顫,麵色微微發青。
“邱大夫?”
蘇令蠻狐疑地看著白胡子大夫,心裏不免有些奇怪,邱大夫為人穩重,怎不過一個問題就變了顏色?
“這麼多年過去,老夫怎麼可能還記得?”邱大夫搖頭道:“二娘子問這作甚?”
可蘇令蠻分明從他眼神裏發現了些一絲異樣,她揮手,示意小八將休息室的門關了,直接一屁股坐到榻旁的第一張梨花椅上:“邱大夫,你與我蘇府多年的交情,我阿蠻幾乎是你看著長大的,今天得你一句實話都不成?”
邱大夫放下手,負手往窗外看去:“實話?什麼實話?二娘子這話沒頭沒腦的,我邱予聽不懂。”